长江的孩子

作者:张琰 编辑:王艳丽 发布日期: 2024-05-29

我是透明的人,我是长江的孩子。

房子从来困不住小孩子的脚步,大人们会带他们去拥抱户外。每每我去到江边,顺着蓝天中飘扬的各式各样的风筝向下看,就会看到儿时的自己和爷爷。他们一点没变,爷爷望着天上的风筝,观察着风力变化,边拉线,边放线,小孩子酿酿跄跄地跟着,大声欢呼,为高飞的风筝喝彩。可实际上风筝不是他们放的,只有爷爷或者爸爸才能放那么高,小孩只会虚张声势。他们会在夏天穿可爱的小衬衫或小裙子,在冬天带上毛茸茸的小帽子。

岁岁年年,芦苇荡长得比人高之后又变得光秃秃,水位漫过台阶、漫过柳树顶部之后,又退回布满小石头的泥滩。当潮水再次退去,台阶上露出一个观看露天电影的自己。哦,一晃眼,我上初中了,瞧啊,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刚放学吧。那时倘若你跟她谈“长江的孩子”,她定会觉得可笑,“长江,一条江哪来的孩子?”

放学后去江边看的露天电影,是我与长江独特的回忆,我会坐在台阶上,感受着江风温柔地抚摸脸颊。此时是放空,无限制的放空,一直放空到眼前的霓虹和耳旁的喧嚣都化作朦胧,只留下一团气味——长江的气味。它们以风为媒介偷偷钻入鼻孔,这是气味记忆的第一个存档点。

风吹了又吹,大的时候,可怕得要命,它会哀鸣着卷走一切,会把电影的幕布卷作一团,把下面黑点一般的人影一扫而空,甚至把黑夜也撕成碎片,但它奈何不了太阳。

日照当头,江水闪耀着宝石般的光泽,我瞥见石滩边有个黑影,走近一看是个高中生,还是我。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大风的指使下,胡乱地飞舞。她沿着长江漫步,不时踢开些脚下的小石子。江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拍着泥泞的岸边,聆听水流哗啦啦的声音。

执着,又像是徒劳。

当真是徒劳?

怎么会是徒劳,两岸的平原沃野,都是这样冲击而来的,不是么?

她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前走,眺望对面盖了好几年的高楼大厦,太阳亲吻着它的玻璃外皮,吻痕散发着耀眼的光,它们描摹着太阳的形状。没打算停,感受着大风呼呼地吹,她觉得脑袋好像比脚重,像电脑里面爆红的C盘,里面全是什么三角函数啦,中国地形图啦,近代史大事年表啦……

“你说,风要是能帮我吹出去一点儿该多好呢。”

她突然扭过头来,像是在对我讲,但不等我回答,她又转过头去,继续向前的脚步,时不时路过几个钓鱼的老头。

天黑了,便不再走水边,走到上面,走到路灯下。

是我现在站着的地方。

我是长江的孩子,胸中住着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江。我所有的秘密它都知道,我们的交流,是无声的。我曾无数次打开自己的胸膛,把所有的东西都往里倾倒。它一遍又一遍洗涤着我的灵魂,让它洁净得沾不上一点东西。

我侧望过去,江边亮着一个接一个的路灯,它们倒映在我的眼眸里,我沿着它们走,试图数清到底有几盏,像是在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到另一个月亮,但我发现望不到头。一盏又一盏,像我的人生,一站又一站。在江畔,风又柔和下来,停在我的脸上,像它曾经无数次停在我的脸上一样。江风,是长江的手掌。

我在“手掌”的缝隙里看到过去各种各样的自己,看到自己从被人抱着到变成跑着再到走着、从牙牙学语变成叽叽喳喳再到一言不发。这时的我是透明的。长江还知道多少人的秘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它的孩子,无论走到哪里心中都装着流淌的江水。

成长之路,你可曾感到形单影只?

不,我有江水作伴,我是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