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北京下雪了。

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总是会让人很兴奋，好像前半个冬天瑟瑟发抖的忍耐都是为了迎接一场突如其来的初雪。大家都喜欢看雪花纷纷飞扬的场景，柔和的白色线条让天地变得越安静，人群的笑声就越清晰。

“你看，我这边下雪了！”北京的朋友发来信息，一起发来的还有几个视频，镜头对着窗外，路灯下的雪斜斜地飘着，光被切割成一条条细线，像是世界上最密集的琴键，雪花轻轻弹奏着冬日圆舞曲。我几乎能想象到她此刻的雀跃——我俩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真正的雪。

“唉，如果我明天不用考四级就好了。”朋友说，“那样的话我现在就出去堆雪人了！”我安慰了她几句，却没再收到回复。估计她已经开始刷题了吧，那我也该接着写这个让我抓耳挠腮好几天的课程论文了。为了它我连去公园看落叶的计划都搁置了，也不知道交完论文后叶子是不是都已经落完了。

许久，聊天框又亮了起来。朋友发来信息：“我现在在图书馆，”她说，“书摊开好久了，但是脑子一直走神。”她附了一张颐和园白雪皑皑的照片。“网上说昆明湖那边已经白了。”消息停顿了几秒，又跳出一行字：“你说，我要不要先停下复习，去颐和园看一下？”我看着照片里水墨画一般的风景，也走起神来，想起张岱写的那一句“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好想去啊，可是明天要考四级了怎么办？”她的犹豫穿过屏幕触及了我，可见这场隔着窗户的雪并不能浇灭人内心的焦灼。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那一刻，她的问题并不只是关于去不去颐和园。书还摊在桌面上，时间滴滴答答地流走，此时此刻，复习本应是最理所当然的选择，可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却让这个“理所当然”没那么有说服力了。我能想象到她现在的样子：桌面被资料占满，耳机还没摘，窗外不断有人起身、低声讨论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复习并没有停止，只是注意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留在纸页上，另一半已经走到了颐和园的长廊和湖面，幻想中的雪花落在鼻尖。

我知道她并不是在寻求我的建议，她只是在与自己的内心作斗争：要不要去看这一场雪，成了一道并不在考试范围内、却真实存在的选择题。

我又何尝不是？课程论文的截止日期迫在眉睫，我在键盘上敲下一个个字符的同时，公园里金黄的银杏叶也在一片片落下。又是这种熟悉的情景，颐和园的雪、武汉的银杏不会等人，但一场考试前的复习又是早已安排在时间表里不容拒绝的事项。于是人们便在这两种选择间反复拉扯，在犹豫中空费了太多自责和愧疚。

于是，一场去不去颐和园的讨论，慢慢变成了对时间使用方式的反思。我们习惯把未来的确定性放在首位，却很少问自己，是否正在以错过当下为代价，来换取一种看似稳妥的前行。雪不在计划之中，但却让人意识到，生活并不总是按照计划发生。

最终，朋友还是坐上地铁，去了颐和园。她给我发了很多照片，照片里白与白相互覆盖，只留下远处一线灰青色的天际。昆明湖像被时间抹平了起伏，所有水的流动都暂时停下，只剩下铺陈开来的安静。

“走出来是值得的。当我真的亲自到了之后，之前的犹豫都变得不值一提了。”朋友感慨地说。

“值得”。一场计划之外的雪就能让时间显露出另一种质地，原来时间不仅可以被切割、被安排，也可以被完整地感受。雪终会化，昆明湖也会重新显露出水的流动，但那个在犹豫中作出的决定，那段被认真对待的当下，会在记忆里留下痕迹。

于是，我保存了对论文的第三遍修改，决定在再次打开电脑前，要先去公园看一看最后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