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知雪

作者:​程馨媛 编辑:罗嘉祺 发布日期: 2025-12-21

朋友圈里,家乡太原正飘着今年的初雪。熟悉的街道盖上白毯,隔着屏幕,仿佛都能嗅到那股清冽干净的寒气。朋友们的笑语喧哗,都关于雪。我默默翻看着,心头那点说不清的滋味缓缓洇开。

这是我在武汉的第一个冬天。

这里的冬天是湿的,缠缠绵绵。空气里总浮着长江的水汽,混杂着市井生活的暖意,凝成一种黏稠的、陌生的冷。室内暖气充足,温暖却干燥,反而让皮肤格外想念起北方那种干脆利落的寒风——那是一种能让人精神一凛的冷冽。

细雨如丝,轻拂面颊又匆匆滑落,与划过的冷风一起交织。走在清冷的校园里,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不断拉长又慢慢变短,我渐渐明白,我所怀念的,或许从来不是雪本身。

我想念的,是卧室床前的玻璃上,年年冬日准时绽放的冰凌画。清晨醒来,玻璃上便是一幅天然的杰作:时而如莽莽雪林,时而如极地荒原。那时我总爱赖在被窝里,拖延着,磨蹭到最后一刻才跳下床,赤脚跑到窗前,踮脚呵出一团白气。看冰面融化出一个小小圆孔,将眼睛贴上去——冰凉触感中,窥见一个被冰花扭曲、放大、因而格外宁静的洁白世界。那是我与冬天最初、最私密的交谈。

我想念的,是冬日的声音与气味。操场上打雪仗的笑声,是紧张学习间隙最治愈的音乐;饺子在锅里“咕嘟”翻滚的飘香,是冬日来临最温暖的信号,。三五好友去雪地里,手上写着彼此姓名的缩写,嘴里喊着一直在一起的誓言。记忆里,家人的爱是冬天的主旋律,友情则是最温暖的伴奏。

那时只道是寻常,如今隔着千山万水回望,才惊觉:那种深植于琐碎日常中的安心与暖意,便是“故乡”全部的温度与意义。

读到“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心头蓦地一惊。千年过去了,这简短的十字,依然能刺中今人的心事。此刻,我在异乡,指尖滑过千里之外冰凉的雪景,这充满连接却又无限疏离的画面,或许正是现代游子最真实的写照。

想家,大约便是这样。它平日蛰伏,隐而不显。却总在某个熟悉的画面、某种久违的气味猝不及防地袭来时,轰然弥漫,占据整个心房。它不是剧痛,而是一种淡淡的、持续的怅惘,像心底一首设置成循环的老歌,音量很低,却从未停歇。只在某些时刻,旋律骤然放大,轻易变淹没所有现时的喧嚣。

身在异乡,我忽然明白了:成长,或许就是一个不断离开,又在回望中不断确认的过程。我们走得越远,那个最初的起点,反而在记忆的反复描摹中愈发清晰温润。它不再只是一个地理坐标,而是所有温暖的源头。

夜深了。窗外,武汉的街灯流淌成一条没有雪花打扰的光河。我放下手机,那片北国的洁白随之隐入黑暗。

但我知道,在我的世界里,一场雪刚刚开始落下。它来自记忆的云层,静默无声,却铺天盖地。今夜,大概会有一场关于雪的梦。梦里,有窗上的冰凌画,有扫雪声与饺子香,有父母叮嘱多穿一点的声音。

那场雪,从此将年年落下。不在北方的天空,而在南方的夜梦里。它永远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洁白,蓬松,闪着故乡才有的、微蓝的光,覆盖来路,也照亮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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