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的喧嚣,在日暮时分躁动起来。地面褪去了白日的灼热,只剩下一种温存的余暖,像某种无声的、细微的抚慰。我沿着绛红色的跑道一圈圈前行着,并非为了锻炼,只是想将这副被各种思绪填满的躯壳,置于这片空旷之中,让风吹一吹,让这来之不易的惬意抚慰疲惫不堪的心。
风,便在这时成了我最亲近的伴侣。它从看台的尽头滑下来,掠过那片人头攒动的草坪,然后,不急不缓地来到我的身边。它拂过耳畔,混合着远方山峦与身边泥土的气息,轻柔地将我心头那层名为“焦虑”的薄尘,悄悄拭去。
我徜徉着,本是为了思考一个悬而未决的决定——关于未来,关于一次重要的选择。那份犹豫,像一团湿透的棉絮,堵在胸口,沉甸甸的,让我呼吸都不甚畅快。我一遍遍追问自己:该不该做?失败了怎么办?这条路,真的对吗?
然而,风来了。它不回答,只是洒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我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尝试真正地“听”它。起初,它只是声音,是穿过单杠铁管时发出的低鸣,是摇晃梧桐树叶时奏出的沙沙响。但渐渐地,我仿佛能“听”到它的形状与轨迹。它无形无质,却拥有最自由的意志。它从不为自己的来处与归途烦恼。它或许诞生于海洋与陆地的一次呼吸差,或许启程自西伯利亚的雪原,它跨越千里,不曾为任何人停留,却在此刻,独独与我相遇。
这风,多像我们生命中那些无端的思绪与烦恼。它们于何处滋生?是源于对走进未知的恐惧,还是来自对“失去”安逸的忌惮?我们总想为这份犹豫找到一个确切的、可以责难的源头,仿佛归咎于它,便能一劳永逸。可风告诉我,来源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此刻正吹拂着我,而我,将如何面对它?又如何面对自己?
风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启示。它永不凝固,永远在“去”的路上。它不执着于某一处风景,遇山则绕,遇谷则盈,它的生命在于流动,在于经历。我脚下的跑道,一圈又一圈,看似循环往复,实则每一步都是新的起点。风也是如此,它吹过我的这一刻,已是全新的它,从不留恋于过去,从不逡巡在当下。这仿佛在说:生命的本质不是固守,而是奔赴。
我们总渴望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一个光芒万丈的起点,仿佛只有一切准备就绪,才敢迈出第一步。可风,何曾等待过万物准备就绪?它来了,便是来了。它用行动定义自身。那份困扰我的犹豫,在风的映照下,似乎褪去了一些沉重的色彩。它不再是一个需要彻底消灭的敌人,而更像是我前行时自身投下的影子。我越是站在原地不动,影子便越是狰狞;唯有当我开始向前走,它才会被甩在身后,融进行走的风里,消散在没有光明的前方,却又在下一个路灯旁准时出现。
一圈又一圈伴着风行走,路灯已经熄灭,像一颗颗沉默的星辰。风似乎更凉了一些,带着催促的意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草木的芬芳直抵肺腑,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
风没有告诉我答案,但它给了我一种状态,一种心境。它让我明白,与其身陷囹圄,在原地反复推演一场风暴,不如像风一样,先动起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前路或许迷惘,但行走本身,会劈开迷雾;行动本身,会赋予意义。
我重新迈开脚步,这一次,方向是操场的出口。风依然在吹,从我身后推着我,仿佛在说:走吧,无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们总要走向前方。因为,前行,才是听风最好的方式。走出去,走下去。当你走起来,整个世界,都会成为你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