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天气预报竟然说话作了数,昨日空气还干燥得仿佛可以吸干海绵里的水。过了一夜,小城竟然真的下起了零零星星的雪点。
清晨,睡梦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窗户被推开的嗡响。“还睡呢,外面下雪了”,妈妈轻声说着,慢慢把挂在窗外的腊肉和香肠收进箱子里。腊肉是每年冬天妈妈都会熏制的。记得有几次我坐在窗台下写字,抬头休息间,偶然与停落在腊肉旁正欲偷吃的胖麻雀对视,竟惹得一人一鸟双双尴尬,还不等我做出反应,麻雀就已扇动翅膀,顿顿地飞走了。此时窗外下雪的沙沙声溢进封闭的房间,伴着冬日清晨的寒气,侵占着聊胜于无的温暖,这场景像是飞进了一只身上落满雪的胖麻雀,翅膀慌张地扇动间,把雪粒子也带进屋内。
与武汉的冬天不同,我的小城的冬天是更加朦胧的。铺摆着包子的锅炉上,总是密密覆盖着比其他三季要浓郁许多的白烟;逢人在路上交谈时,每句话总会镶嵌在画师为人物画下的对话框里——哈气;连油车经过的时候,都能产生望“气”莫及的效果。
小城冬天并不总是静的。小年儿一过,各处都吵了起来。我很喜欢听烟花声,当你闭上眼睛,只听,你会发现烟花刺眼的光变得温暖,由绚烂多彩的火光变为简单熟悉的阳光。烟花底部的引线被点燃,升起,在高空中绽放,“啪哒哒”;盛在竹筐里的黄豆被姥姥抛起,轻飘的土粒和轻瘪的坏豆在空中被吹散,均匀大小的黄豆齐声落入竹筐,“啪哒哒”。那不是烟花在空中瞬间爆破的声响,而是儿时姥姥在我身侧筛豆子,豆子落下的那一刹与竹筐表面碰撞的声响。
小时候,小城的冬天对我来说是用一根胡萝卜最后插上鼻子的可爱雪人;是上学走在藏于雪层下光滑的石头路后摔的跟头;是穿着妈妈给我买的漂亮长筒靴踩在雪地里“咔嚓咔嚓”的脆响。现在的小城冬天在我脑中的印象却更具体,也更抽象了。一位满鬓霜白的长发老人,瘦弱的肩上披着一件洗了又洗的军大衣,他静静地望着汝河上的薄薄冰层,身边的老旧收音机里发着辨不出曲调的嘈杂音,也许是口琴,又也许是二胡。而这位孤身一人的老者从何而来,我自己也说不出准确的答案。也许是在我冬天里绕着汝河边散步时,悄悄进入脑中的。那裸露的汝河河床被青黄的杂草覆盖,曾经蛰伏在河水中大大小小的石块下面的微小生命,在冬日到来之际终于得以显露。这不是荒芜,而是另一种生命的呈现。
我知道,我的故乡一直没变,小城永永远远地伫立在那片平原大地上,改变的只有我。小城站在北方保持着向南眺望的姿态,小城里的妈妈也是如此。
听,外面下雪了,再冷,也去看看雪景吧。毕竟为了见你,小城里的雪花也是等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