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狂风骤雨，或许打落了那棵楝树的许多花朵吧！清晨打开房门，果然看到院子里满是零落的楝花。有的在凹陷的小水坑里打转；有的紧紧地贴在红色的砖块上；有的则落到墙角的沙堆上，沾上一些沙粒。虽落到不同的地方，但紫白色的花瓣仍然显得高雅美丽，花瓣上的水滴为这些落花增添了几分动人。

我想起《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中的一个情节。三月中浣，宝玉坐在桃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展看《西厢》。忽然惠风轻拂，落英缤纷，满身满书满地，皆是落下的花片，宝玉唯恐他人践踏，将落红片片拾起，轻轻抖入流水中。恰巧此时，黛玉经过，认为流水还是会将花朵带到被人糟蹋的地方，不如将花装入绢袋，埋入泥土。宝黛二人皆是爱花之人，但他们的做法似乎有些迂阔。花落飘零，随风而逝，散落各方，本是自然现象，造化使然，既然爱花，又何必要干涉落花飘落各处的自由呢？闲看落花随风散，也不失为一种爱花的表现吧！

对于生活在江南的人们来说，楝花是一个重要的物候，它的零落表明春天即将结束，百花争艳的景象将告一段落了。《花镜》有言：“江南有二十四番花信风，梅花为首，楝花为终。”抬头一看，枝头上的楝花少了许多，之前簇拥的花串变得稀疏。空气中的甜香淡了，或许是雨水的缘故，此时的淡香里还带着一份湿润。

小时候看到楝花绽放，很快乐，因为紫白色的花朵在绿叶的映衬下十分美丽，楝花还会散发出浓郁的甜香，让人陶醉。阳光下，楝树那斑驳的影子投到院子里的地面上，我与伙伴们踏着花影快乐地游戏。那时看到楝花零落就感到一阵悲伤，感觉一份美丽离我而去。爷爷安慰我道：“花落了，叶子还在，而且叶子更加茂盛了，夏天在树下乘凉不也很快乐吗？”他还唱了一首歌谣：“楝花开，别欢喜，春天脚步要离开；楝花落，别伤心，夏天乘凉不快活？”苍老而有些沙哑的嗓音，搭配上悠扬曲折的方言腔调，对于儿时的我来说别有一番趣味。没有了楝花的楝树也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夏日里的一片荫凉，在这片荫凉里听爷爷讲故事，与爷爷下棋，也是那时的一份快乐。

后来我渐渐长大，院旁的楝花依旧年年花开花落，爷爷的歌声慢慢沉重幽微，直到成为心中的一份记忆。逐渐长大的我有了许多不同于在院子里踏花影的经历。从小学升入中学，在老师的教诲下，我慢慢明白，文章需要“为情造文”而不是“为文造情”，于是不再用华丽的辞藻堆砌作文。本科时我努力学习，拿到梦寐已久的奖学金，那时感到十分光荣，但后来渐渐明白这也只是短暂的欣喜瞬间，更多的还是日常学习。考研成功时，许多人问我考研的经验，我一度感到自豪，但接下来的仍然是不间断的学习与平凡生活的琐碎。

如今看到楝花零落，想起爷爷当年安慰我的话语，轻吟爷爷当年吟唱的歌谣，儿时的那番趣味更多的化成了一份感触。楝花绽开，似乎是楝树一年中最为明艳风光的时刻，蜜蜂蝴蝶围着它争相献殷勤，人们也会驻足观赏，甚至拍照留念。但总有一天，它会脱下这华美的外装，回归到枝叶繁茂的朴实无华中去。此时，它的枝叶更加茂盛，生命力也更加旺盛，而那片荫凉仍会得到人们的赞美。风光明艳终究会回归到平淡朴素中去，而那平淡朴素中更显生命的张扬与深厚，亦会为人们所尊重与赞美。

当然，面对风光时刻的离去，我们似乎做不到毫无牵挂，更多的是怀着一份不舍。楝树似乎也是如此，风雨的侵袭，也不会让它的花朵转瞬间消失，仿佛楝树也舍不得这风光时刻的离开。如果将目光放得长远些，便会看到楝树年年花开花落，那么落花似乎不是一件那么令人伤感的事了。联想到人生的道路，有光鲜艳丽时，更有朴实无华的日常，只不过似乎没有楝树那么准时罢了，但这样的不准确性似乎也增添了生命的一份神秘，让我们着迷。

楝花谢幕，不仅是明媚的春天与繁茂的夏天之间的接力，更是楝树生命历程中风光时刻与朴实日常之间的一场接力。草木如此，人生如是。

（作者为文学院2018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