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晚来偏无事,坐看天边红
作者:吴沛编辑:曹梦婷
发布日期 2019-03-06 16:41:33

文/吴沛

年少不懂萧红。

时隔多年,当我再次从书架中抽出萧红的那本《呼兰河传》,重新走近那为跳井女子设计的节妇坊、淹死学徒的染缸、专为死人准备的扎彩铺,才真切地感受到,那曾经以为平淡的一切,处处透露着一言难尽的荒凉。

也许是自幼生长在江南的缘故,对未知的北方,我总怀揣着一股好奇,文学作品中的北方世界自然也就对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如果说,江南是林徽因笔下的温婉四月天,哈尔滨就是萧红笔下的寂寞呼兰河。萧红这名字也好,好得让人浮想联翩,仿佛教人看见了冰天雪地里的那一抹红,惊艳又落寞,又教人想起了自比为花楸树的茨维塔耶娃,那个扬言“像红色的流苏,花楸树在燃烧。树叶纷纷下坠,我则来到人间”的女子。这些以文字为生的女子,神秘又敏感,让人为她们的文字所吸引,又不得不为她们的身世所咨嗟。

她的父亲是封建地主,他说女孩无需高文凭,他说女孩应该早早嫁人,当女儿逃离自己的管教时,他也只当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断绝了她的生活费用的补给。萧红也曾几次回到哈尔滨,想必也是不愉快的经历,祖父早已不在,物是人非。她的文字所表现的,不是力透纸背的批判,而是透纸生凉的悲哀。北方跳大神的习俗,呼兰河边的野台子戏,四月十八的娘娘庙大会,据说都是为鬼而做,又让人不得不揣测作者的意图是什么,是单纯展现地方风物?还是隐含对封建元素的批判?萧红的骨子里其实是叛逆的、反封建的,否则她也不会因执着于学业而逃婚、因逃婚而离开呼兰河。

文章要鲜活,烟火气必不可少。也许,张爱玲的烟火气是与一股脂粉气紧紧相连,它依托于庭院,金锁沉香皆可入文。萧红的烟火气则有如一缕袅袅的炊烟,淡了,远了,直到看不见,却终究汇聚形成天空暗灰的底色。写文章朴素清淡的作家并不少见,但要在这淡中表现出有意或无意的讽刺意味,萧红的写法,可谓高级。

“晚饭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萧红轻描淡写地描绘呼兰县城的绮丽风光,却无意间撩拨了心弦。她凭借着纯粹的景物,不加修饰语的表达,好像正如那片火烧云,让人甘愿为异域美好的事物所倾倒。

最美好的童年回忆,莫过于祖父的后花园和祖母的储藏室。萧红的童年并不幸福,她自幼丧母,父亲续娶,所幸祖父的爱给予她莫大的安慰。祖母死后,她和祖父学诗,为日后的文学之路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呼兰河这座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当她在香港寂寞地写下这一词一句,轻描淡写地将祖父和故乡一笔带过,不免让人猜测此时的她已是心境释然。然而,唯有深情最动人,从哈尔滨到北京、上海,远渡日本,再从武汉到重庆、香港,从异乡人到异乡人,深情是萧红的秉性,亦是《呼兰河传》耐看而不乏味的原因。她以孩童的视角呈现了对人的生存境遇和生命意义的思考,也就以天真浪漫的笔触对其开阔的悲悯胸怀作了柔化处理,最终让我们自行领悟生命的卑微与尊严、人生的无常与温暖。

鲁迅曾称誉萧红说:“她是我们女作家中最有希望的一位,她很可能取丁玲的地位而代之,就像丁玲取代冰心一样。”而事实是,萧红年仅31岁的生命在当时的文坛闪耀了十年,漂泊近百年后,她才在中国文学史上找到了应有的地位。谈到她,人们通常会将女性作家从近现代作家群体中割裂开看待,也会特意把东北作家群从中国作家群中割裂开看待,因为她十年的创作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啊。

她这一生,创作了许多优秀的小说,而她自己的爱情,却像极了一部百转千回的小说。一段包办的婚姻,三个名义上的丈夫,一个执着的爱慕者。她迷失在萧军的感情漩涡,终于选择了端木蕻良,并在其陪伴下终此余生,在她的弥留之际,小她六岁的骆宾基也吐露心声。她仿佛在当时的文学界备受关注,作为一位有才华的女作家,她散发着独特的个人魅力。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她体会过爱情的温馨,也深刻知晓背叛的痛苦,在漂泊的生涯中,她面临着爱情和民族的双重危机,在痛苦的思索中留下了一百多万字的作品,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呼兰河畔是她的故乡,她却没能落叶归根,被葬在香港清水湾。1942年深秋,戴望舒拜祭了她的坟冢后,发出了轻轻的叹息:“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枕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质本洁来还洁去,从生命起点的水畔到生命终点的另一处水畔,她留下了《呼兰河传》作为对故乡的献礼。

萧红曾经就读的哈尔滨市“东特女一中”,现已改名哈尔滨市萧红中学。她从小长大的呼兰河,如今已成为一处著名的旅游景点。我们应当铭记,那个曾经吟唱着“晚来偏无事,坐看天边红”的才女,经过了十年的漂泊与变故,还能用一种平静而沉重的笔触,将呼兰河畔的风物人情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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