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的记忆，被六月鲜明地割开。

上半年几乎每一天都是一个样。黑沉的天，安静的上学路，热闹的教室，寂静的午后，困顿的课间，静谧的夜晚。我大概是标准的小镇做题家，又或者说“小镇错题家”，因为我也不精通做题，只是每天都很多书要看、很多字要背、很多题要做。教室后的黑板上贴满了雪白的排名。自己的名字上面还有无数个名字。我经常会感觉自己生长在一片旱沼，被泥裹挟着艰难地游动前进。又或者是一条在陆地上奔跑的鱼，不能停下地，必须用汗水濡湿自己的身体。

这就是我已经经历的高三。

高三生活就跟日常生活中很多其他的东西一样，没有经历的时候对它充满了或好或坏的幻想。当我对高中的认识还模糊不清的时候，总觉得似乎到了高三，就要变成另一种人，过得窒息而可怕。然而真正经历的时候，又觉得也不过如此，我也并没有那么畏惧它。下课的时候大家都会趴在桌子上抓住那几分钟的时间去补长年累月不足的睡眠，大课间会打开电脑刷一刷搞笑视频，晚间休息大家还会一起看冬奥，天气回暖了还会在教室里到处扔纸飞机……晚间六点，一群怀抱着对未来热切希望的青年还会在教室窄窄几平方米的讲台上聊着未来、梦想和希望。

但我也知道那样的我们像一群鱼，在无法选择的池塘里等待一场审判和分流，同时抓紧身边的一切稻草，为了一个未知的结果。我仍清晰地记得某一次模拟考的语文阅读题是《一条鱼的狂奔》——这也是我这篇文章的灵感源泉 ，一个农民工为了生计奔波，因为别人的嘲笑差点放弃自己的事业，又因为别人一句轻飘飘的感谢得到安慰。我迷惘于他的追求，也迷惘于我的追求，我越来越对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感到无措，就像同学念过尼尔斯的那首诗：“你可能终老一生与词语相伴，却不曾找到恰当的那个。就像一条可怜的鱼，裹在匈牙利报纸里。首先它死了，其次，它不懂匈牙利文。”

在六月万众瞩目又平淡无奇的两天过后，我好像终于迎来了十八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解放，当然可惜的是这一切并没有19年以前我设想的那样美好。

高考为我一部分的人生按下了暂停键，也为我一部分的人生按下了开始键。失去了曾经奋斗多年的目标，拥有了对自己很大程度上的支配权，这样的感觉是奇妙而难以形容的。又或者说，长大的感觉，是难以形容的。它不是或者不仅仅是一种支配自我的自由，而是一种对自我负责的责任。再没有人会像曾经那样划定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让成千上万的人朝着它努力，而是未来的一切都要靠自己。

我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成都、重庆还有武汉，到处看山看水。走得越远越觉得自己所处的不过是毫厘之地，也越来越感觉自己的思维囿于一隅。博物馆的石器、铜器是千年光阴留下的吉光片羽，极易让人触动。而旅途中的认真和随性，也常常会让人收获惊喜。

旅游是一种慢的感受，也是一种经过。我感觉到了自己停滞般放慢的感受，感觉到自己不再像那条狂奔的鱼，也感觉到了这种停滞之间身上流淌的活力。史铁生以前写到，“我经由光阴，经由山水，经由乡村和城市，同时我也经由别人，经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生的思绪和梦想，而走成了我。”我想这是这一年我最大的收获，从狂奔到我也可以放慢节奏，这是一条鱼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