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思寄:乡音归何处?

作者:司小平 熊娟 关国樑 编辑:司小平 发布日期: 2022-04-01

乡音是静夜里存放着童年的梦,亦是长大后难以割舍的根。蔡崇达曾在《皮囊》里写道:“从本质意义上,我们都是既失去家乡又永远没办法抵达远方的人。”而正如徘徊于家乡与他乡之中的游子,他们既有着初离家乡的牵念,亦有奔向远方对岸的向往。而乡音的背后,是乡愁,是方言传承,更是乡土与现代文明的交织与生长,相互解码,寻求答案。

“寻音”步履 心生乡愁

走在绿荫掩映的桂中路上,周围的声音来自五湖四海,身边是人流匆匆。“拦路雨片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副歌响起,历史文化学院2021级的关迅(化名)将自己包裹在用耳机里的粤语歌所建构起来的小小世界里,熟悉的粤语让他在不习惯的环境里有了些安全感。上大学以前,关迅觉得说粤语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童年时梧州小镇上的人们大都有着用“白话”交流的习惯。步入大学后,关迅发现身边原本习以为常的粤语交流变成了件稀罕事。“我曾经有段时间疯狂地听粤语歌,就只听粤语歌,想找到一种粤语的环境和感受。”要是发现对方能用粤语交流,关迅的心理上就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亲切感”,让在外求学的他有着些许与家乡的牵连。

其实如关迅一般的“寻音者”还有很多,离开了原有浓厚方言环境的他们,身处在陌生的语言环境中似乎总有些无所适从与尴尬,一腔方言或许只有在与远方家人的通话中才能得以倾诉。从重庆到武汉,新闻传播学院2019级的田书(化名)的语言落差感似乎没有关迅那么大。但原以为同属于西南官话区便能交流无阻的她,还是在不同的语言特征里感到有些失落。面对着来自天南地北的同学们,田书必须用普通话来和他们交流,因为“担心突然冒出来的重庆话会没有人能听懂,然后就会感觉挺孤单。”

然而,也有很多年轻人与之不同,从小生活在“学说普通话”的氛围里,让这一部分人似乎到了何处,都能够快速、自然地融入其中。语言似乎只是一种用来交流的工具,而他们对“乡音”的感触往往平淡如水。

有人习于在方言与普通话中灵活切换,也有人对年轻人能否延续方言表示担忧。自从大力推广普通话后,方言似乎渐渐缺席着年轻一代的校园生活,而大量人口流动的社会现实,也使得年轻一代往往习惯于用普通话交流。

在关迅上小学时,学校正大力推广普通话,那时的标语把讲普通话和讲文明划等号。“当时就已经有人产生焦虑了,他们担心小孩子将来不会讲家乡话。我觉得现在的家庭环境中,只要家长是本地人,都会教小孩子方言。但是小孩子们愿不愿意学习和使用,这又是另一回事了。”但是抛开校园这个特殊的环境,在当地人的日常生活中,方言的使用率还是很高的。每次从武汉的大学回到重庆的家乡,田书都会自然而然地转换成“重庆崽”的语言模式中。

迭代相融 根归何处

推广普通话后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在语言选择或表达方式上,有着与上一代人迥异的语言习惯。与此同时,年轻一代的成长环境,也较上一代人更为复杂。民工进城、留守儿童、高考移民,许多前所未有的社会现象在新一代成长的过程中陆续出现。这些现象深刻影响着年轻一代的乡土观念和对乡音的记忆。两代人之间的交流,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展开。

生长在广东的新闻传播学院2019级的晓一(化名)在家里与父母沟通则是杂糅着粤西方言、河南话与普通话。父母虽都来自河南,但随着晓一一家逐渐融入当地文化,晓一的母亲逐渐只会说粤西方言,也慢慢淡忘掉了以往河南话的表达方式。而父亲则依旧不改乡音,至今对粤语都是“能听但不会说”的状态。在这样多元环境下成长的她,总有着南北两地的乡音记忆与复杂情感。来回于两地之间,二者兼容的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无根之萍”,既受着普通话推广的校园教育,又“野蛮生长”在多种方言语境中,乡音记忆的枝,各表一向,却难深根。

而在年轻一代明显的普通话与方言相间的特点下,新旧两代人即使用同一种方言交流,也会因为表达的习惯不同而产生代沟。“我外婆之前会说:‘你欠我没有啊?’当时我对‘欠’这个词并不理解,以为是指欠债的意思。后来我才知道,‘欠’在重庆话里是‘想’的意思,其实外婆是在对我说‘你想我没有。’”田书(化名)回忆起当时对外婆“想念”的误读,既贻笑又捎带愧疚:“还有就是对一些物品的表达,老一辈人和年轻人真的很不一样。比如说,老一辈人会把蜻蜓叫成‘丁丁猫’,而我们就只是直接将普通话的蜻蜓转译成重庆话。”

在交流的过程中,老一辈人依然坚持着传统的表达。他们使用的每一个俚词俗语的背后,是多年来当地文化的积淀。如今,普通话以“外来者”的身份进入方言本身,而年轻一代虽然在口音上坚持着本土方言的形式,但是从思考方式到表达习惯上,已经深受普通话的影响,反而会对本土传统的俚词俗语感到陌生。

虽然各地乡音不同,但对于乡土观念的重视,对家乡的眷恋,并没有被时代前进的浪潮冲散,反而代代相传。

来自新闻传播学院2020级的穆依婷虽然不能流利地讲洛阳话,但她生于斯长于斯,依旧想积极证明自己对故乡的热爱。“我姥姥在农村,我怕我姥姥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忘本’,所以在和姥姥交流的时候,我会尽量用方言。虽然很多时候词汇不会用,有点别扭,但还是会去努力模仿那个口音。”虽然很多方言中的俚词俗语,在传承过程中遇到了冲击,但是人们对方言的热爱和眷恋却仍延绵不绝。

越来越多的人都因离乡经年而遗忘了许多家乡方言特有的词汇和语法。“我觉得这是一个自然的现象,是社会发展中自然变化的过程。说普通话更方便,所以使用场景也会更多。”穆依婷说道。晓一对于方言传承逐渐流逝的原因也有着自己的理解:“现代文明的发展与冲击、多民族的融合与发展,会让很多独特与地道的传统乡土文明出现流失的情况。新一代人为了能够更好地融入大城市与新时代文明,总会选择取舍一些东西。”

守望乡土 拥怀远航

来自不同地域的人们对于家乡方言的发展情况有着不同的看法。“云南的方言文化氛围很好,只有在一些公共场所或较正式的社交场合才会用普通话。云南年轻人和熟悉的朋友经常会使用一种‘马普’(即云南腔调的普通话)交流,就很风趣幽默,也算是方言和普通话的一种融合吧。”来自云南的新闻传播学院2020级的徐浦畅并不担心家乡方言的传承问题。而关迅对家乡话的发展也持乐观态度,他觉得“相较于其他方言,粤语其实离我们的生活已经很近了,像脍炙人口的粤语歌、粤语片等,所以粤语应该是很幸运的。”

但另一方面,对于方言的传承,也不乏担忧的声音。晓一坦言:“近年来校园的普通话氛围越来越浓厚,而家庭之间的用语氛围也是如此。在这样的语境下,方言的传承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和阻力。”在穆依婷心里,方言是一个地方文化的重要载体,一些特殊的词语有其内涵,如果家乡的方言消失了,会有些可惜。

“但我相信的是,总会有一群人,内心依然留存着对乡音的深深的留恋和难以割舍的执念。”在晓一看来,担忧之外仍有期待,因为方言作为乡土文化传承的重要一环,是连接新与旧的纽带。于关迅心中,每一种方言都有它独特的美,只要有人感受到了这种美,方言的传承就不会断。

在现代与乡土文明的交替之门面前,是新是守,关迅思考道:“我们如果从现代文明和乡土文明冲突这个方面去看,这就是一件让人感到无力的事情,但如果我们只守着这种现代主义式的乡愁,我们的社会又该如何发展?”晓一则认为“方言一类的乡土文明的传承,像是一趟‘苦旅’。像余秋雨先生所写的‘千般荒凉,以此为梦。万里蹀躞,以此为归。’如果有人愿意行这一趟苦旅,一定是既孤独又勇敢,不负自己的。”

而想到如何更好地保护乡音记忆和方言传承,穆依婷认为可以结合自己的专业知识来进行:“我学的恰好是新闻传播学专业,有机会的话想尝试制作一些方言短视频,从而更好地传播。”对于方言所承载的乡土文明,年轻人有着各自的理解。而现代社会的发展,其实也为地方方言的传承提供了契机。例如东北话、四川话、粤语等已通过短视频或文创产品获得了新的发展活力,“方言梗”大量融入短视频的背后也在一定程度上承载着人们的乡土之情。

“推广普通话,是为了消灭方言隔阂,而不是消灭方言。”语言是我们存在的家,乡音就是敲开故乡大门的语音密码,每个拥有密码、会破译密码的人,都是幸福的。我们总会长大,我们也会离家,在家的牵绊与追寻远方的航行中,但愿我们永远都不会失去破译“幸福密码”的能力。

(作者为新闻传播学院2019级本科生、新闻传播学院2020级本科生、历史文化学院2021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