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表里不一”,你最先会想到什么?或许是肥皂剧里的“绿茶”“白莲花”,或许是电影里阴险狡诈的反派,又或许是现实生活中那些口是心非的“小人”……然而,当我们把镜头拉近,对准身处社会中的自己,不妨扪心自问:在面对他人与自我、理想与现实时,我真的能做到始终“表里如一”吗?
表里不一 现象纷繁
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答案。人工智能教育学部2023级的本科生小白菜(化名)在成为小组内的负责人后,希望努力营造“积极向上、尽职尽责”的人设,以带动组员按时保质完成任务;文学院2024级的本科生睦头(化名)为尽快融入小众爱好圈而“花钱如流水”,咬牙“买了一堆摄影设备”;信息管理学院2023级的本科生Uling(化名)为了不让长辈们失望,时刻戴着“乖乖女”“好学生”的面具,给自己加装上“不能经常聚会,不能去酒吧,不能晚归”等条条框框……当我们不断切换社会角色,追求不同目的时,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悄悄上演着“表里不一”的戏剧人生。
于是,“表里不一”便像硬币般拥有了第二面。新闻传播学院2024级的本科生小土(化名)即使自认为效率低,却硬撑到凌晨四点编写完剧本,“要是写不完会耽误整体的进度,我有些过意不去”。小白菜每每与父母视频通话,总拼命展示自己“过得好”的一面,只因“想让他们少操心”。对于他们而言,这种“表里不一”就像一副理想中的完美面具,仿佛戴上了面具,似乎就能更好地融入集体,与世界共舞。然而,面具终非真我。来自生命科学学院2024级的本科生小禾(化名)后悔曾在小组作业中的分工中太“好说话”,“我感觉自己怎么最后就成为了‘烂好人’呢,什么事都是我自己亲力亲为,特别累。”来自新闻传播学院2024级的本科生星星(化名)因想与朋友更亲密而去尝试接触游戏,结果却适得其反……当违心的演绎越发逼真,内心的撕裂感也愈加强烈。
大千世界,每一个我,都独一无二,又为何要蒙面示人?表与里,假与真,人设与真我,又应当如何平衡?置身于这“表里不一”的纷繁万象中,我们不禁发问。
大千世界 何为真我
“每次情绪失控时,我就戴上耳机闷在音乐里,一个人发牢骚、哭泣。”星星这样描述自己隐藏起来的真实。她害怕一旦展现出“偏激”的一面,他人便会远离自己。这种恐惧并非孤例——在当代年轻人中,隐藏真实自我早已成为一种生存策略。
恐惧,是许多人戴上“面具”的原动力。美术学院2024级本科生璨然(化名)为了融入新环境,强迫自己玩不喜欢的游戏,觉得“只要玩他们玩的游戏,也许就能和他们成为好朋友吧”。小白菜则坦言,在父母面前为了“避免无谓的担忧和控制”会扮演“绝不玩游戏的好学生”。而Uling则希望自己能够满足他人的期待,不成为异类。这些行为背后,是对不被接纳的深切忧虑。
自身对于功利的考量也同样驱动着“表演”。璨然在学生会竞选中“假装开朗”,成功赢得机会;小白菜在学生工作中“强迫自己成为积极的人”,只为增加竞争力。“表里不一”被一部分人视为必要的生存技能。“想要获得就先要有所牺牲”,小白菜表示。当社会竞争加剧,点赞数、人脉、履历一定程度上成为衡量标尺,“包装自我”似乎成为获得机会的捷径。在星星看来,“社会竞争压力大,大家就想通过立人设来提高竞争力,吸引注意力”。
然而,精心构筑的人设常常伴随着沉重的心理负担。长期扮演“乖巧”“积极”或“完美”,让部分同学深陷疲惫与内耗。“一言一行都要在脑袋里过一遍,很累。”睦头一语道出了维持人设的艰辛。而更深的危机在于自我的迷失与怀疑。星星在长期塑造“细心耐心”的形象后,突然发现自己仿佛被“标签化”了,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变得固化且单一。小白菜在每次扮演“积极外向”的角色后,都会不断因为“内向的我是不是毫无竞争力”这个问题而陷入反思与自我怀疑。Uling则谈及最根本的恐惧:“伪装久了,最后发现自己都无法接受在所有人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
社交媒体的“点赞文化”更是在无形中加剧了这种压力。虽然小禾认为掩盖自我是为了应对“两个世界交错带来的复杂环境”,但星星会不自觉将“点赞少”等同于“人缘不好”。这种对量化认同的追逐,促使我们去精心筛选、修饰甚至虚构生活片段,以精心包装后的自我换取虚拟世界的认可,使得真实自我愈发疏离。
当“扮演”成为本能,自我便在层层盔甲下逐渐窒息。如同星星所困惑的,“假的成了真,就很难区分何为真何为假”,她心中充满矛盾,既怕只有虚假的自己才会得到他人的喜欢,又怀疑真实的自己或许更可爱。这种撕裂感,正是过度伪装而生长出的苦涩果实。当心灵在“被接纳”与“做自己”之间拉扯,我们不得不追问:为适应外界而让渡的真实,其代价是否早已远超所得?
精雕细琢 完善自我
我们深入社会的方方面面,总得扮演各种角色,而每种角色似乎总有些根深蒂固的潜在标准,就像大家普遍认为作为学生要勤奋,作为儿女要体贴,作为朋友要仗义。这种必要的“表里不一”,本质上是在根据社会角色的变化来切换对自己的核心要求。睦头觉得“用不同的社会角色去周旋”是不可或缺的,否则或许会寸步难行。
可一旦这种表里不一长期持续,角色与真我长期割裂,危机便会悄然滋生。正如埃里克森所说:“过度割裂真实自我与社会角色会导致严重的认知混乱。”对此,小土深刻认同荣格的那句“与其做好人,我宁愿做一个完整的人”。她允许自己有懒怠、脆弱、叛逆的一面,允许自己因为追剧荒废一下午,在压力大时抱着枕头哭,也会对不认同的事情坚定地表示反对。“在我看来,这些所谓的‘瑕疵’其实是在提醒我自己,我不是为了满足期待而运转的机器,而是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个体。”
适度调整社会角色是当代大学生们的生存智慧,但若一昧为契合外界标准而压抑真我,终会陷入难以承受的困境。在追寻外界认可的路上,如何守护好灵魂深处那个或许不完美、却鲜活独特的“真我”,或许才是恒久的命题。星星对此有一套自己的对策——她会以写随笔的方式来反复剖析自我,认识真我。她坦言:“每当我觉得疲惫不堪、焦虑内耗、困惑难解,或者是情绪比较激烈的时候,都会习惯将这些感觉记录下来。”通过文字记录的形式,星星更直观地认识真我,从中不断思考、反问“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日积月累之下,便大致摸索出在扮演各种角色的同时保持本心的方法。
小土将角色之间的切换当作是“与不同身份的人社交的缓冲与润滑”,她认为:“把握好分寸,其实这与展露真我也并不矛盾。即使是戴着必要的社交面具,也不妨碍我们抱着真诚与尊重的态度与人交往。”准备面试时,小土通过提前练习面试话术、锻炼面试礼仪来提升自信心与社交能力,但不会虚构实习经历。在她看来,“表里不一”的底线是不能自欺欺人。文学院2024级的柳沅(化名)认为:“伪装是人类社会化的必经之路,作为生活在社会群体中的人,我们每个人都可能要或多或少地改变一部分自己,最重要的是心中有明确的是非黑白曲直判断,以及不要委屈自己。”她会明确地给自己设立一个边界,告诉自己什么样的伪装是适当且不容易陷入内耗的。星星则会通过他人评价来进一步完善自我,“在合适的场景下袒露真实的自我,让自己暴露在他人的评价下,从而更好地接受自己,了解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发展”。为了适应社会交往,大学生们寻找着各种折中方案,试图在他人期待与真我本色之间搭一座桥,让那些必要的“表里不一”不再沉重虚伪,而是成为自己成熟人格的一部分。
这个时代所给予我们的,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单选题,而是需要动态分析的辩证题。当我们学会在角色与真我之间留一条缝隙,那些必要的“表里不一”或许会与真我相融,沉淀成本我的一道温润釉色,为人生添一份从容与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