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习惯，隔一段时间就会翻出自己之前写的东西，仔细读一遍。

有时候我会翻到一篇没有结局的小说，开篇写着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主人公带着金手指和神秘背景“闪亮”登场，即将展开一场充满未知的冒险之旅。这个世界的设定随心所欲，没有继续写出的故事并不妨碍我畅想主角那未呈纸面的传奇人生……或者是在一个微风沁着花香的温暖下午，女孩踮起脚、仰着头与她的男孩对望，青涩的情感溢出文字，还带着点花季独有的味道，两个人之间相遇后没有留下结局，无人知晓这场朦胧的怦然心动，最终究竟是散在了漫长的光阴里，还是铸成了坚不可摧的爱情殿堂……惊天动地的一代宗师才刚刚拜入师门，相濡以沫的男女主人公才刚刚在人海茫茫中抬眸对望，职场精英刚倒的咖啡还没凉透……一切戛然而止，但未完待续。

有时候是一篇没有下文的日记，写了一串日期，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写了一个“今天……”。那时的我可能被什么其他东西吸引去了，或者被匆匆从桌前唤走，来不及给这一天画上一个句号，以至于两年后的我看着那篇不太完整的日记，苦苦回忆那天究竟有什么令人难忘的、不得不记录下来的事。

可能还会是一篇小散文。也许那天我刚好嗅到了校园墙角的未知的花草香，看到一只蝴蝶比我先觉察春天的到来；也许那天我的帽子正好接住了一枚完整的落叶，拈起它来放到眼前，我摩挲着叶片粗糙干燥的纹路，隐隐看见诗人眼里悲寂寥的秋；也许那天我第一次看见母亲青丝间的白发，她笑着说自己老了，我沉默着想把那丝年轮的痕迹拔下来。丰富的情感汇成一段细腻的描写，便再没有了结尾——也许是落的第一笔墨便倾透了大半情感，也许是嫌笔下粗糙的文字写不出所见所思，也许是放弃了随笔打开了“大限将至”的课程作业……

总之，这里有太多的“未完待续”，而现在大多把这些没有完成的东西称作“坑”。

我有时会幸运地读到自己一些完整的、成形的作品。但是，当我回望这么多年在文字上的数不清的摸索试探时，就会发现这些成稿与那些未填的“坑”比起来，简直只是冰山一角。

每次在读到这些“坑”时，我会为我那时刻意使用的晦涩文字、不太通顺的语序词义而看得直皱眉头；会为那时写出的一些精妙唯美的句段、构建出的一个宏大奇妙的虚拟世界而拍手叫好；也会透过那些内容揣摩某个年龄段里自己的心路历程。如果发现这个“坑”正合我意，我就会顺手把它填上。

在现实中，不填坑的习惯往往会让人觉得像是灵感枯竭不得不半途而废，是写作过程中的败笔。我曾经也是这样想，也会为那些没有结尾的文字而惋惜。但当我不知什么时候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不可避免，而重新开始审视它们时，就恍然发现这些“坑”和当年“挖坑”的我，似乎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

他们其实并不是亟待拆除的烂尾楼——那些尚未收尾的文字里，都静静安放着一份灵感。灵感迸发的过程便是下笔“掘坑”的过程，写作中的各种阻碍让它以不完整的形式存在延续，直到也许很多年以后才得以圆满。而等到那时，心绪、阅历、笔触都会因为时间推移而变得截然不同，再去看曾经那些一闪而过的灵感时，总有新的灵感由此产生。

一气呵成、有始有终固然是写作佳境，但或许磕磕绊绊、一波三折才是常态。每一次写下一段新的文字就像是栽树一样，我们期待它开花结果，也享受每一次无心插柳的过程。

我不会因为担心没有成果而不敢下笔、不愿给自己“挖坑”，毕竟那些“坑”里，都是寄存的火花——它们都在静静等着未来的无数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