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河,不仅是一个民族的脊梁与血脉,更是一片土地精神的栖息之地。于我而言,它们还承载着灵魂深处对生活与自由的永恒追寻。
我虽成长于省城,却自认为是个“守旧”的人。童年最鲜活的记忆,始终拓印在故乡吕梁山的那个小小的村社。它被盘绕公路和层叠的县城隔绝,却也因而最大程度留存下了原始而质朴的色彩。这里没有葱郁的绿植,没有奇绝的奇峰,亦无太多绵长悠久的人文色彩,但黄河支流冲刷出的平川沃土,养育了一代代人。儿时的我跟随着长辈在山间小道上蹿下跳,如履平地,与山野的每一次互动,都成为日后挣脱现代社会束缚的精神源泉。
后来,我也曾远赴外省,寻访名山大川,在徽州临黄,于齐鲁访泰,天都峰的险峻和十八盘的曲折令我心有余悸。当攀附仿佛没有尽头的铁链,拾级而上,仰观近乎垂直的崖壁,回望来路云雾缭绕,每一步需要莫大的勇气。但险峰之上的奇松异石让我不虚此行。徐行于山川之间,俗务烦扰尽数抛却,全心沉浸于自然伟力的磅礴之中。可纵使阅过千山万水,心里最难以割舍的,仍是那片黄土高原的炽烈。
在日日夜夜为未来奋斗的时光中,我常伏案走神,幻想青春花落何处。是继续扎根于表里山河,还是南下驻足扬子之畔,亦或东出一览......最终,命运的车轮滚滚驶向江汉。
印象中的秦淮以南,多是一马平川,再难寻雄伟壮阔的山岭与裹挟黄沙的奔流大河。城市之喧似乎也侵占了田园之乐。初至此地,我在这桂子山上两点一线,至多踱步东湖绿道,在粼粼波光中寻找记忆中汾水的影子,在江桥上寻找着扬子江与母亲河的差异。
然而,一颗向往山川的魂灵,岂能被四扇校门,三座车站所拘束?听着本地同学津津乐道的介绍,读着四次革命的光辉历程,我在暑假启程鄂东,前往大别山寻觅新的高峰。
这里的山,是绿意盎然的丘陵与连绵低峰。山被草木林鸟所簇拥,虽无顶天之势,却平添了几分姿色。更扎根绝壁却自得其所的坚韧,身处贫瘠之地却自力更生的倔强,这一切,让我为之动容。原来,这里也可以盛放漂泊的灵魂。乡土之情和现代文明在此交融,坐落于崇山峻岭之中的县城、公路和设施点缀在山间,不再带有我曾厌倦的俗气与繁杂。大别山让我再次看到了奔放和自由,也许山不在高,而在于其喷薄欲出的、敢于挣脱平地束缚的活力。罗霄、黄山、茅山、五岭.....南国亦藏无限雄浑。
渐渐地,心中山的图腾,悄然与河的意象交融,灵魂所渴望的自由,也不再拘于一地。我徜徉在大江南北的无垠平原上,水田交错纵横,湖泊星罗棋布,错落的房舍点缀其中,而城市建筑与现代产业亦拔地而起。长江、汉水、淮河、运河......她们不仅构筑起了江南水乡的儒雅隽永,也雕琢了沟壑纵横与千姿百态。、置身其中,我感受到旷野的辽阔自在,亦能欣赏新街口与江汉路的繁盛。在山与原、城与镇的互动中,我触摸到真实的人间烟火,品尝着质朴的俗世真情。
走过崇山峻岭,踏过江河湖泊,我对山河盛景的渴望,或许不只是为了在一览无余的人生道路上寻找一些起伏,更是向往山冲破束缚、拔地而起的雄姿,河流一泻千里的果敢。然而,江河湖海,险峰原野,皆是旅途的片段风景,而传统与现代亦非阴阳两隔,人生虽不尽是高潮,但怀抱憧憬走好每一段平地,亦可为一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