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老师,我想要一张彩色卡纸。”
“橘子老师,我上节课写了两篇读书笔记,给你看看。”
“橘子老师,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们明年还能再见吗?”……
这些或恳切、或兴奋、或不舍的呼唤,在记忆里依旧清晰,声声回响。彼时蝉鸣声在树梢间翻涌,算不上悦耳,却成了这个盛夏最执拗的背景音。
八月的阳光刚漫过远安的山坳,我和三位队友站在东庄坪社区服务中心门口的石阶下,和负责人道过一句“后会有期”。从托管班教室到我们临时的居住点,大约15分钟的路程,我们即将踏上第86次行走,也是最后一次。
回想七月份的初来乍到,“嫘祖故里,诗画远安”这八个字,是先于风景撞进眼里的。从路边的垃圾桶、公交车站牌,到大街小巷的宣传标语与广告牌,处处都可见它,像是独属于这座小县城的一枚温柔的邮戳。深入这片土地后,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这八个字不是虚言。站在沮水桥上眺望,层层叠叠的山峦是大地褶皱的裙摆,几栋平房错落有致,星星点点嵌在绿意里。白云散开时,西半天的霞光便毫无保留地漫下来,粉橘色的落日余晖在水面铺展,波光粼粼地晃着,像有人把碾碎的璀璨宝石撒进了河里——这样的绚烂,连滤镜都显得多余,是自然最本真的馈赠。
走过沮水桥,便登上了桃花岛。桃花岛处,是桃花源。夜色渐浓时,我们在草地上盘膝而坐,晚风把白日的燥热吹走,也吹开了彼此的心扉。关于第一次支教的忐忑、对孩子们的期许,还有偶尔的疲惫,都在模糊的夜色里轻轻化开。七月中旬的“远安县桃花岛之夜”,分布在四个点位的20位支教老师带着各自班级里的部分学生,在临时搭建的露天舞台上表演了四个节目。快要轮到我所在的东庄坪点位上场时,我的脑海里快速闪过无数种突发情况:小朋友们忘记走位顺序、做错舞蹈动作、表情管理不到位……同行的菲菲老师看出了我的紧张,拉起我微微发抖的手鼓励道:“我们都排练几十遍了,肯定没问题!”当《Good time》的前奏在桃花岛上空响起,无人机拖着细碎的光影在舞台周围盘旋,灯光开始有规律地交错闪烁,我看到舞台正下方是其他点位的支教队友举着荧光棒轻轻挥舞。先前反复打磨的复杂动作早已成为肌肉记忆,此刻伴随着音乐的节奏自然舒展,我只觉得身心都浸在这热烈的旋律里。恍惚间,我又望到不远处的沮水桥,夜色里的桥影像也在跟着节拍晃动。
短期支教有没有意义呢?在我看来,答案是肯定的。我们一生中会有无数个“一个月”,但并非每一个都能让我有“精神乌托邦”的感觉。在诗画远安,在一间面积不大的教室里,在34个小朋友身上,我看到了34种鲜活的个性,他们天真纯粹、甚至看似无厘头的想法有时会引发我的思考。
室外自由活动时,小朋友们三两成群,或围住老师聊天,或和好朋友做游戏,而偏僻角落里有一个孤独的小身影在捣鼓自己的玩具——那是班里最内向的孩子,从不爱主动开口,说话时声音也带着羞怯的微颤。“金铭,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呀?”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指尖紧紧攥着玩具边缘。“金铭,老师用狗尾巴草编了一个小狗,送给你。”她静静地接过去。“金铭,老师想背着你和其他同学赛跑可以吗?”她慢慢点了点头……后来,她会在下课时悄悄把自己叠的爱心塞到我手里,我的办公桌上也时不时出现一两个小玩具,我会心一笑,这是金铭真诚的馈赠。四位老师和孩子们之间,没有刻意的安排,却自然而然地互相支撑、彼此温暖。我们教他们知识,他们却用纯粹的快乐,治愈了我们所有的疲惫。这次支教的调研主题和学生的心理有关,从第一次问卷到支教即将结束时的最后一次问卷,数据显示金铭的集体归属感和自我成就感提升幅度最为明显,菲菲老师看着数据的变化,眼里闪着晶莹的光,“你看,这不就是我们支教的意义所在”。
我总以为自己是个情感冷淡的人,提起离别,向来是不以为然的。总觉得日子会推着人往前走,旧时光总会慢慢淡去,珍惜当下相聚时的欢乐便好。可结营仪式那天,我握着小朋友的手跟着音乐左右晃动,“想象能回到过去,终会存在我心底……”熟悉的旋律里,喉咙突然像被什么堵住,哽咽着说不出话。此时,我才真切感受到“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的分量——那些热烈的相遇里,早早就藏好了遗憾与泪水,就像盛夏的蝉鸣再响亮,终会消散在磅礴的秋风里。
百米画卷上,菲菲老师画了棵粗壮的大树,遒劲的枝条向四周延伸,要把所有人的美好心愿稳稳托住。我接过一张红色贺卡,笔尖悬在纸上许久,脑海里闪过无数话语:想祝他们永远快乐,想愿他们前程似锦,想告诉他们这段时光有多珍贵……删删减减后,最终只一笔一划写下五个字:“相遇在盛夏”。
幸好还有照片。那些定格的瞬间,是凝固的时光,却也是一串串起承转合的记忆:有孩子们举着纸编小挂件笑得露出豁牙的模样,有我们在桃花岛荷塘边分享生日蛋糕的身影,有游园会上每个人高高举手比耶的瞬间……最后一次按下快门时,我们的盛夏结束了,但是夏天还在继续——就像孩子们会慢慢长大,走向更远的地方;就像我们会带着这段记忆,继续奔赴下一场山海;就像远安的蝉鸣,明年盛夏还会准时响起,只是那时,又会有新的相遇在等待。
相遇在盛夏,不负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