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操场是静谧的,云层漫过日轮,滤去燥热。我抱着曲谱和被防护袋好好保护着的陶笛,来到蓝绿交杂的人造草地上,忽然一阵风吹来,卷起落叶和我——将我们推入其中。
压了压裙摆,我随意找了处角落就坐,把曲谱平摊在草地上,从黑色袋子中拿出白净透亮的陶笛,用笛袋压住翻飞的谱纸,一个小型的演奏场就布置好了。随后,我便拿起了陶笛,将注意力集中在简谱上,深吸一口气,“关闭”了外部的听觉,断断续续地试音,把整首曲子拆得七零八落。那洁白的纸填充着跳跃的数字和音符,我嘴巴认真地跟着眼睛吹。连吹了几次,我才慢慢开始注意手中陶笛发出的声响,随即共情了白居易那对“呕哑嘲哳难为听”的描写,果真是“如泣如诉”、抑郁悲凄。
在那之后,我便开始注意吹气的强度,从低到高,由弱到强,吐吸之间,身躯也随之而律动。此时,乐声虽仍然破碎,但也慢慢成型,有了“乐音”的影子。练习了五六遍后,我感到有些疲惫,于是停下了演奏,抬头休息片刻。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变了样,云层裂开道缝。阳光斜照在草坪上,远处乒乓球台传来清脆的“啪啪”声。足球场还是静的,但已“活”了起来。
“喂?妈。”身边突然传来了声音,我抱着陶笛的手隐隐沁出了冷汗,最初内心的那份自得与投入也隐隐出现了裂痕。他们听了我的吹奏吗?会觉得吵吗?或是也有人依稀听出了这曲子的调?……一边乱想着,我一边翻起了地上的曲谱,指尖微微用力,白纸上落了折痕,隐隐透露出我的焦虑和尴尬。
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纠结之间,我的左手依旧没有放开陶笛,但我的心却已经开始测算这蝴蝶会顺着风飞多远,我的笛声能被多少人听见了。突然之间,风掀起谱纸一角,我用右手“啪”地迅速按住。本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但这声响倒把自己惊醒了,我又把笛子举到嘴边。反正操场上都是陌生人,就当是给风声配乐吧。
这次,我吹得慢了些,手指跟着简谱上的数字挨个按孔。只听这陶笛发出悠扬的声音,再也没有泄气的低鸣。我欣喜地继续往后吹,感觉充满了动力,身体也在气息的起伏中感受着音乐的舞动……练着练着,我也慢慢熟悉了谱子,于是自满地闭上眼睛“装腔作势”,想学习那些可以自如吹奏的大师,却装不上几秒的高手就不得不再次睁眼。不由得被自己这样的行为逗笑,我停了片刻,但很快又吹了起来。这时,耳中就只有陶笛的吹奏声了。
收起陶笛的时候,太阳已经藏在云朵后面了。我深深吐了一口浊气,沉淀下练笛中的平淡、担忧与喜悦,抬眼,将此刻的操场尽收眼底。适才和家人分享生活的同学已经放下了手机,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书默默地看着;草坪上又多了几个享受惬意午后的学生,三五成群地散布在绿色的海洋中;跑道上,几个小孩牵着大人的手笑着跑着。
这就是从前忙碌在书本与试卷中的我无法关注的日常罢。我心里默默地想着,一面感到珍惜,一面又觉得不自在。在紧张的课业安排下,我很难给自己这样充分融入闲适的机会,哪怕是来到体育场上,也是为了每年的体测达标,像一个带有固定程序的NPC,匆匆地来,匆匆地去。有一瞬间,我想放弃身上的所有复旦,将自己嵌在这恬静的绿布中,只是看着来往人们的嬉笑怒骂。但时间的摆针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我的心脏,将我紧紧地攥在“不安”的情绪中,催促着我离开。
我最终选择退出了这块画布,带着满足、疑惑、不舍和些许的遗憾。又一阵风吹过,掀起我的裙摆,我听见“沙沙”的声音,树叶从眼前飘落,摇摆着躺在草地上,掀起片片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