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课

作者:崔博然 编辑:郝日虹 发布日期: 2024-08-28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当我突然刷到一个名叫“预测高考期间的各种新闻”的段子时,我才突然意识到高考对我来说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我看着朋友圈里刚刚经历过高考的人期待并紧张着与命运双向奔赴,看着曾经的同学们分享一条条“回忆杀”,脑中的记忆扯回了那个夏天。

语文课代表突然从一个叫“高中”的文件夹中搜出两个几十秒的视频。说是视频,但基本上是全程黑屏的——那是高中最后一节语文课上偷偷记录下的片段。我的老师来自无锡,本是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但自从大学来到东北以后他就开始“潜心钻研”东北方言。初次见面,他就说自己是“双语”—普通话和东北话—教学。江南的儒雅竟然和东北的直爽完美融合,生产出一个个令我们永生难忘的记忆点,催化出一节节妙趣横生的语文课。他曾开玩笑说,你们多年以后根本不会记得任何一个知识点,但一定会记得这三年里我和你们一起创造出的只有我们才能懂的“梗”和“语文课周边”。现在看来,这句话似乎真的应验了。“最后一课”上,他只留给我们两个字:从容。“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拥有保持从容的能力。当你们在未来的旅程中遇到任何或大或小的挫折、困难时,如果总能坚定内心,从容面对,那一定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他如是说。下课铃响起之间,他重新登上讲台,轻轻收起一只折扇,恢复了三年前的那份儒雅:“好!吉时已到,下课!”

后来,我以生物专业师范生的身份来到这里,解剖过草本植物的根茎,制备过此生从未见过的药品,可还是没能被这些花花绿绿的生命留住。于是我闭上眼睛看向自己,放下试管拿起笔,在这个夏天走进了一节名为“古代文学”的课堂。ppt上的那些古籍和繁体字挣开时间的封锁,粉墨登场,把那些文学作品背后的执笔者带到我们面前。陶潜可以和我们“抗言谈在昔”;我们可以被阮籍“青眼相待”。皎月促成他们夜夜的思念,也让我们忍不住猜想那些千年前的心事。最后一课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课件停留在了韩愈的《毛颖传》,下面是八个大字:“谢谢大家,江湖再见”。很遗憾,“大唐为何由盛转衰”变成了一个秘密,永远不会再被道出了。

拾起回忆的时刻总是温馨和美好,可下课后的生活往往是不愿面对的现实。那个躁动的夏天似乎随着高考的结束而提前结束,与很多当初很好的朋友的聊天记录以一张录取通知书的截图告终。散伙饭上承诺的“一年一聚”鲜有人记得,曾经每天信息爆炸的班群从第二年的春天开始销声匿迹。

我无奈地放下手机走向图书馆,可目的也不是找本《陶渊明全集》来看看,而是为了期末考试而复习。我努力记住每个知识点,名词、简答、论述等等通通刻在我的脑海里;在考场上,我轻松地写下每一题的答案,考点全部在我的“射程范围”内;回到寝室,我机械一般重复地把上一科的教材笔记丢在一边,打开下一科的复习资料。以至于每当再遇到作家和作品的时候,脑中最先反应出来的净是背后的考点了。

前几天我有一次拿出课本预习后面的知识,顺带回顾了前面的内容。起初以为唯一能找到的就是笔记和考试范围,但翻着翻着,我发现这里藏着不少“惊喜”。字里行间偶尔会出现一些“异型文字”,那是打瞌睡时靠意念记下来的知识点;页脚有铅笔的痕迹,那是百无聊赖时的涂鸦和跟同桌的“聊天记录”;突然有一页纸下面硬硬的,那是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的书签……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更认真地翻看起来。某一页上的某一行,有用多种颜色的笔标注的句子——不是因为它重要,而是因为课上老师说到这儿时,顺带讲个了有趣的故事。我突然意识到看见这些重点时最先想起的是“语文课周边”,也领悟到老师为何会说“周边”比知识点更令人难忘。最影响我们的从来不是文字本身,而是它们的“周边”情感和故事。而时时刻刻都在与这些周边共鸣着的,是我们的生活。当更多的目光被用来注视生活时,每一课都是值得被铭记的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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