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着武汉的阳光很特别,要么像剥开放至舌尖的薄荷糖,带着清冽的凉;要么似刚煎过鸡蛋的锅,裹着灼人的热。无论哪天,那温度好像总差了点恰到好处,又或是多了分过犹不及,总是没有家乡给我的舒适。也正因如此,我总忍不住挂念着家乡的天,还有从那片穹顶倾泻而下的阳光。
记忆里,家乡的阳光是流动的琥珀色。它温柔地从头顶漫下来,像淌成了条暖融融的河,人们被照出来的毛绒绒的轮廓,像河面粼粼的反光。这条“河”,曾晒软过我棉絮里的蓬松暖意,曾在书页间拓下黄澄澄的阴影,更曾把醉人的温煦揉进我每个日常。而在武汉,在这片对我来说尚且陌生的土地上,我还是没有把阳光当作朝夕相伴的伙伴,或许是我还没能熟悉这里,又把刚刚离开家乡的那一点和思念和惆怅怪罪于它。
是日初升,从宿舍楼下走出,我嫌日光是冷白的,亮起来却还没暖起来,那一点白于是也显示出一种刺骨的锋利来,落在身上总忍不住缩一缩肩膀。日升正中,我多半要撑开伞——灼人的光把空气烤得闷闷的,连带着人心里也闷闷的。午后日垂,蜜糖色的光晕浸润着目光所及的天地,挑不出什么错,我却还是会下意识想起家乡的黄昏,哪怕我明知,无论哪里的傍晚,都是同样绚丽的红与橙。
可就算心里带着些莫名的不忿,阳光却是无孔不入的。
于是我还是能瞧见,它会给毛茸茸的小猫周身,再镶上一层泛着柔光的白边;会给一穗穗桂花的花瓣,刷上一层甜滋滋的糖色;会给广阔澄明的湖面,荡漾出碎金的波浪。我还是能感受到,它给人如同薄毛毯的绒包裹的温暖、如同柳絮飘过去的柔软、如同陷进沙发一样的舒然。
慢慢地,我似乎不爱干“挑刺”的行当了。我开始适应这里的阳光,就像和一双新鞋度过了最初的“磨合期”,脚步开始轻盈,甚至有一种想要跑起来的冲动——想在这里的日光里悬空一瞬,并把这当作与它的一个拥抱。我想,未来的四年,我大抵会很乐意和这里的阳光做朋友。
阳光的温度本是个不定量。大多时候,人们依靠最简单的感知给它定性,所谓冷暖自知;有时候又给它染上些情感的色彩,评价为让人烦闷或让人舒心。我还在心底慢慢品位着这里的阳光,希望能再熟悉一点,好把这儿也变成能安心寄存情感的心灵小房,不用再千里迢迢记挂着另一片天空的光。
所幸阳光大约是不记仇的,可以谅解那些没理由的嫌弃,还愿意亮着,让我等着明天,再次感受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