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站在爱资哈尔公园的高地上,可以俯瞰整座开罗城。那是一个黄昏,整个开罗城就像土星的地表。开罗城所有的清真寺一齐唱起古兰经,歌声通过宣礼塔扩散到开罗上空,便成了土星的星环。在黄沙弥漫的开罗城上空,漂浮着规模浩大的鸽子军队,这是土星的卫星。后来在金字塔旁边的旅店里,我也时不时能看到或黑或白的鸽子在寂寥的沙漠中飞翔,不知要回到哪个人家。太阳隐没在金字塔之后,余辉中,鸽子穿过金字塔,飞向地平线,就像太阳日冕中喷发出的黑子。文明已成废墟,只有鸽子照旧飞翔。那一瞬间,一种历史感、一种横亘千古的荒凉席卷而来。
真是奇怪,世界上好像哪里都有鸽子,而且所有的鸽子都长一个样。我怀疑鸽子是外星人派来的间谍,他们一边吃着玉米粒一边监视着人类,咕咕声就是他们的摩斯电码。
在阿拉木图,我就好像看到了同一群鸽子。在飞天大教堂的空地上,鸽子们扑到我手上、身上,吵着闹着要吃我的玉米。鸽子的瞳孔是红色的,很像监视器的颜色,还有几只鸽子站在教堂尖顶的十字架上交头接耳。在喀其赞伊犁老城,我也看到很多鸽子。他们就站在天蓝色的围栏旁边,走一步点一下头,走一步点一下头,像是做礼拜的穆斯林。在喀其赞的沟渠旁边散步时,我看到一群鸽子被关在笼子里,另一群鸽子则在屋顶上休息,时不时扇动一下翅膀,再成群结对地翱翔一会儿。对于笼中的鸽子来说,眼前是触手可及的自由,身前却是冰冷铁笼的禁锢,真是绝望啊。不过,不知道鸽子小小的脑子能不能明白自由的意义,也许他们还觉得在笼子里有玉米吃有水喝,笼子外还有被屋顶上的猫吞食的危险呢。
当眼前的鸽子飞向蓝天时,我又想到了北京。在国子监,在雍和宫,在天坛,在北海,鸽子们无处不在。北京的天真蓝啊,特别是落雪的时候,天上没有多少云,云都变成了雪落在地上,所以鸽子就变成了云,继续在天空中漂浮。有时,一群鸽子落在朱墙之上的黄瓦,又突然一下子飞走,“惊散楼头飞雪”在此刻得以具象化。想起去年北京落雪时,小孩子们在天坛公园漫长的松柏廊边欢笑着滑雪,雪白的鸽子在雪地里啄食柏籽,受惊时呼地一下飞走了,这样的场景何尝不是一场反方向的雪。
鸽子,飞过时间与空间,将人类串联在一起。有时我想,鸽子被选为和平的象征,也许是因为他们群体性地见证了人类文明的兴衰。他们永远温顺地用纯良的眼睛注视着我们,像慈母一样。不管人类相互残杀到什么地步,鸽子飞过时,好像永远在上空呼吁和平,永远期待着新生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