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韵悠慢

作者:李辉煌 编辑:曾楚航 发布日期: 2023-06-02

乘兴出游,南下粤地,才发现原来繁华的广州城,也有独特的一番悠韵慢调。种种惬意,至今仍萦绕于心,久久难忘。

从动车落地已是夜里十点,舟车劳顿,不免乏困,踏上地铁,放眼望去都是人。我不得已挤在最靠边的一个狭小空间,背包也得抱在胸前,时间长了,大腿就有些酸痛。一路下来,站着坐着的人们不怎么说话,车厢里的安静让我稍稍放松。不久提示音开始播放,一段粤语缓缓响起。虽然听不懂,但那轻柔的声音在呼呼的行驶噪音中显得那么空灵,仿佛化作静夜中的流水,汩汩地淌入一个疲惫的游人心中,深深吸引了我。仔细聆听,可以发现那圆润的字音在流畅的转折中仍带着一点棱角,甚至能感受到那气流从口腔喷射而出的爆发力度,那绵长的尾音又有着一丝坚定。一段平常的地铁播放音激发了我对广州风土人情的遐想。在悠扬的粤语声中,我渐渐舒缓下来,原有的疲惫消弭在如水的夜色里。

先闻其声,又见其景,广州的街也有动人的韵味。次日午后,漫步老街。远望骑楼全景,灰白的墙面留下斑驳的历史痕迹,雕纹的柱梁撑起临街的楼房。走入廊内,一间间店铺静默着,沿街排列过去。我缓步向前,深棕的木匾、金色的字墨映入眼帘,不由得让人驻足观望,思索着那方正牌匾背后的岁月。再往前走,一件件粉嫩嫩的衣饰就挂在内里的墙面上,屋内里更是一片暖色,为古雅的灰白骑楼增添了些许俏皮。有时,廊内会出现彩绘玻璃,其上有着流动的色块,浓郁的绿、鲜亮的红、幽幽的蓝,带有教堂的庄肃;那其中的纹理在阳光照射下仿佛凝结了,散发出星星点点的亮光。浓郁的历史气息不禁让人放慢脚步,沉浸其中,畅想过去。

再看,一格格的廊道空间在店铺的布置下显得错落有致,在午后烈日下漏出了片片阴影,而行人在店家面前停留,于光影之间穿梭。草药摊子的主人与路人相谈甚欢,草药清香弥漫;海鲜店前摆着几个泡沫箱子,里面的鱼儿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股腥味。一摞堆积的纸箱选择陪在小憩的老头旁边,旧书店门口的青砖上也伏着一只狸猫。原来这古老的廊道里蕴藏着如此之多的闲趣,历史的厚重感在市井中也变得平常又亲近,不由得让人心生欢喜,细细踱步,去感知其中的和谐。慢慢地,我就感受到,那间立的石柱赋予了骑楼一种暧昧的空间隔离感。我并不因为头顶的封闭而感到压抑,反而透过那一个个交替出现的大圆拱,可以瞧见外面的车流人群,看到对街的景象随着人的行走,而呈现出不断切换延伸的动态效果。纵使外面的车辆川流不息,由于这恰到好处的遮挡,你既不会轻易被那忙碌的城市节奏所影响,也不会觉得自己完全隔绝于外界。行于廊内,尽可安心。

走街逛巷,食在市中。广州吃食向来讲究,从中尤其能尝出悠慢的生活滋味。我慕名前往一家百年老店,去买椰子炖竹丝鸡的特色小吃。夜里店外等候的食客很多,都在安静地排着队,袅袅白雾从窗口升腾而起,隐去了店家奔走的身影,蒙住了店前的金字长方牌匾,也淡去了城市街头灿烂的灯光。良久,终于排到了我,我拿到手一看,只是一个深棕色椰子,不过一触摸便能感受到它的温热。小心翼翼地揭开小盖子,能看到白汤上泛着少许油脂,乌鸡肉正浸在其中,一两颗枸杞依偎着它。一口汤汁,并无多少味道,有的只是椰肉的鲜,暖心润胃。鸡肉也炖得刚刚好,不硬不柴。椰子顶上的口子很小,我得用筷子不停往里掏,所以吃得很慢。虽然有些费力,但是吃到的每一口肉都让我感到幸福,缓缓吞下的温汤让我的心灵放松下来,也让我的思绪开始轻盈地飘扬。这一份质朴而温和的炖品,不知见证了广州城多少的风雨,百年不绝,至今兴盛,润泽一方。这一勺汤水,盛着多少历史的变迁,又有多少不变的初心与温情啊。吃完之后,这空心的椰子,尚有余热,水汽从椰子的深洞缓缓冒出,就像从百年前的深邃历史中找寻而来,温润了脸庞,让我这个异乡之客久久回味。霎时心中迸发出一种归属感,仿佛自己也是这百年岁月的见证者。“人间有味是清欢”,原有的陌生与警觉在此刻已全然消失,我的身心全舒展开来了。

享受广式早茶则更能体会到广州人对悠闲的追求。堂兄对我说,广州人一定要喝热茶,热的才舒服。于是我拿起透黄的茶水,细细地抿着,果然,那热流顺着肠子,让整个身体都完全苏醒过来了。端上来的无骨凤爪沾满了酱汁,小巧玲珑的汤包端坐在笼屉中,而裹着紫色外层的春卷露出了花花绿绿的馅料,然而份量都不多。父亲说,就是要这样,只让你稍微尝到一点味道,吃的是一种品味。的确,比起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广州人更喜欢细嚼慢咽地享受热气腾腾的早茶,细腻感受食物伴着温度融于舌尖的丰富体验,拥抱更为缓慢的生活节奏。所以他们吃上三五个钟头恐怕都没有什么问题,既能收获品茶尝食的闲适,又可以歆享与亲朋好友谈笑的欢畅。

广韵悠慢,折射出广州的独有历史记忆,反映出广州人的生活态度。历史的厚重带来人文气质的沉淀,揭开了广州这座高速发展城市“慢”的一面,需要静静融入,方可慢慢感受。在历史与现实的交错中,在韵味与烟火的交融中,广州人安于闲适,慢在当下。这份悠慢也深深感染了我这个异乡之人——广韵悠慢,长存我心。

下一篇: 我与《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