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逢春

作者:邹媛奕 编辑:邹媛奕 发布日期: 2023-03-08

要说我年年和春天的第一次会面,大概都是在自家院子里。

寒意依然料峭,穿着臃肿厚重的棉服、裹着密不透风的围脖,整个人缩得像只鹌鹑,我是很少主动走出门兜寒风的。但躲在房间里“冬眠”太久就会被母亲赶着去活动活动,而这个“活动”便是抬腿下楼,到我家院子里转上几圈。

院子并不是很大,父亲的工作室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除了中间一片水泥空地,四周便是特地围出来种东西的土地。我不太能判断这究竟叫“花圃”还是“菜地”,毕竟里面种的东西我从来数不清、认不出,只知道春天会开出星星点点的小黄花还有雪白的栀子花;夏天满眼绿油油,枣树长出了绿色的小疙瘩,枇杷树早已挂果,桃子树的桃子出乎意料的早熟,鸡冠花在水泥缝里鲜红地长出来;秋天枣儿一烂熟就掉了一地,用脚一踹枣树能接一篮子,橘子长得却慢吞吞的,橘子树下的菊花一簇一簇开,黄的纯洁金灿,红的深沉发紫;冬天常青的树灰蒙蒙地绿着,落叶的树早就秃得只剩光杆,神奇的是橘子树上还能看到两三个硕大的丑橘子。还有一年四季都有的小白菜、多肉、小葱以及随时可能换上的应季蔬菜……以及除不尽的野草野花。

按道理,经常去看某一种植物是很难观察出其生长过程的,但是初春的时候不一样。也许前一天我还比着单调的枝丫在素描本上乱画,第二天一抬眼就看到星星点点的绿意缀在那秃了一个冬天的树上。小时候每年入冬看见树叶掉光,都会担心这棵树是不是要死了,来年春时撞见枯木悄悄逢春,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我觉得春天悄悄给我塞了一张下个季节提前入场的门票,没有给马路上拍着汽车喇叭匆匆而过的人,没有给缩在房间里不出门的人,也没有给大着嗓门说冬天太过漫长的人。

春天也就隐晦了几天,当大多数人都留意到春天的讯息时,它就再也不是羞涩地只给几个细心的孩子留暗号,而是像潮水一样,漫山遍野地施展拳脚,北边融了冰碴,南边绿了杨柳,东边暖了风,西边润了雨。不过这时候学生们该收起玩心回学校了,我也大抵只能扒在校园走廊的扶手上与东风脸贴脸,感受“春风拂槛露华浓”了。

我总觉得,没有哪一个城市能像故乡景德镇一样与春天融得这样好。每一个景德镇人自小就把“瓷都”之瓷的口诀挂在嘴边,道是“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打开景德镇家里的碗柜,清一色都是一度享誉世界的青花玲珑瓷。城市里大街小巷的装点之物都是各色陶瓷,哪怕是一盏路灯,柱子上都或是雕花或是粉彩或是青花,变电箱上则或是山水壮丽或是富贵花开。广场上的小径铺满了青花碎瓷片,初春的时候上去走一走,步步脚下能生花,是那破土而出欣欣向荣的小野花,也是那自底部蔓延而上的青花。春天在景德镇勾勒出一幅江南好景,景德镇的匠人们在陶与瓷上描绘出瑰丽的纹样图画。那富丽堂皇的大牡丹、那精致柔美的钿花、那沉淀着上千年瓷都之魂的细致青花,同人间百花一同绽放,点缀这个充满生机的季节,点缀这里的人们的生活。

又是一年故里逢春。坐上奔赴异乡求学那一班车前,我遥遥听见东风送故人,只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