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聆听先祖的故事

作者:熊月晗 编辑:贾钰婕 发布日期: 2022-02-25

老家有规矩,年三十须祭祖。我们拎袋崭新的纸钱鞭炮供香,揣个防风的打火机,扛把锋利的大镰刀,就可以上山祭祖了。

山路本就崎岖难走,再加上青苔爬满石阶,这路就更难走了,每个人都忙着看路,无心闲谈,所以祭祖路上是安安静静的。山上的常青树都长得高大笔直,不来找我们麻烦。最讨厌的是街边野草,我们时而碰见些带刺的荆棘,一不留神扎得人手指流血,所以必须及时用镰刀砍去。小时候我总以为山上有鬼,因此很抗拒祭祖。可祭祖这么多年,我没见着鬼,甚至连只小猫都没见过,只偶尔瞥见几块被雨水的蚀穿的烂砖,以及揉在枯叶里的不沾血的破烂衣裳,所以渐渐不怕祭祖了。

该烧纸钱了。去年的纸钱灰已凉,化为尘土,今年我们来为祖先添点新的热乎的。纸钱的边缘被烫得卷曲发黑,火像是有生命,刚有一团火包裹住纸钱,眼瞧着快将其燃成灰烬,就又有一株小火苗攀上来,步步高升。灰烬被热流裹挟着飞天,在空中打了几个滚又散落不见。沉睡在这里的人会认识我吗?我没有见过他们,但我知道我和他们息息相关。我对曾祖父没有什么印象,在我能够记事之前,曾祖父就已经去世了。我只听爷爷说起,我的第一个名字是曾祖父起的。因为家里女孩子少,所以当曾祖父知道家里有个女孩出生的时候,曾祖父笑得合不拢嘴:“这小丫头长得结实哦,今后有福气。八斤的小肉团,以后就叫她熊八斤吧!”庆幸的是我父母没有采纳曾祖父的建议。那么其他人呢?曾祖父的父亲呢?他们又有什么样的故事?或许在曾祖母年幼的时候,她的妈妈也会用温暖的肚皮给她取暖,也会用温柔的歌声哄她入眠。曾祖母的母亲呢?她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有好看的云鬓和俏皮的红头绳吧?每块墓碑下面都埋藏着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该叩头了,氛围活跃起来,长辈们对着墓碑喃喃说着保佑子孙的吉祥话,孩童们叩完几个响头就欢声笑语地跑开了,蹦蹦跳跳到一边玩去了。我和兄弟姐妹们一样,小心翼翼地跪下去,虔诚地拜了三次。最后,响亮的鞭炮声为本次祭祖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起风了,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味。爆竹节节炸开,以放射状飞出,残留的纸屑向四处弹得到处都是,混在泥土里,慢慢降温,等着我们明年再来添些新的热乎的。

祭祖回去的路上,经过另一座陵园。陵园原先以森森大树为屏障,与马路相分隔。可这些树似乎承受不住陵园的阴气,树枝向马路伸展。可能有人看不惯杂乱无章的树枝,就把这些树都砍了。于是我每次行到此处,就会看到起起伏伏的许多墓碑,一眼望不尽,仿佛刚从土底下突然蹿出一般。有亲戚相信风水,看见青灰色的石碑就紧张地避开,如同见了一堆白骨。我笑着安慰:“没什么好怕的。您听说过吗?每个墓碑下,都是一个被牵挂的、有故事的人。”

每次祭祖都是一场用心交流的没有回声的茶话会。我们问:“老祖宗,您还好吗?”老祖宗不说话,但我们心里总想着,这时候他们一定是笑着的。我们便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每次都是相同的问题,但老祖宗似乎也乐意把他们的故事一遍一遍地讲给我们听,好像在说:“又给你们讲了一遍啦,这次要记牢,可别忘了我们呀!”哪里能忘呢?听,那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有一家来祭祖了。老祖宗,这次先聊到这,我们清明节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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