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入地铁列车，空调风里混着淡淡的铁锈味，一下子将我拽回一年前——那时的我满心憧憬，脑海中充斥着对未来的无限幻想，以为只要跨过高考那道门槛，未来就会像夏花一般灿烂盛开。可后来发现，内心的渴望越来越多，桌上列的清单越来越长，我打勾的速度永远跟不上新增的欲望。于是，焦虑便像水草疯长，一茬接一茬，把湖面遮得透不进光，而当年的雄心壮志早已被现实的一次次打击磨灭。我握着扶杆，指节发白：因为不敢再输，于是我干脆不登台尝试；因为怕达不到预期，于是干脆不全力以赴；因为怕被议论，于是干脆把理想揉成一团浸入水中，连自己都找不到。

列车缓缓启程，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我的思绪也回归现实。武汉的1号线大半是轻轨，轨道悬在城市头顶。盛夏的正午，阳光像烧化的金属浇在水泥路面上，镀上了一层晃眼的白膜。列车钻出站台，灼目的阳光透过车窗射向车厢的地面——我顺着它往下看，车辆奔腾不息，行人来去匆匆，远处的楼群高低错落。那一刻，我第一次如此具体地感受到了“芸芸众生”四个字：每个人在宇宙面前都缩成了一粒细尘，每个人都是那么的渺小，但每个人却都在自己的轨道里全速飞驰——有人为维持生计加班到凌晨，有人把创业计划书翻得卷了边，有人刚送完最后一单外卖还要赶去给孩子开家长会。时间飞速向前，既不曾为任何人的迷茫停留半秒，也不会为任何一次犯错减速一毫。

就在那束刺眼的白光里，我突然想起苏轼的那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以前我吟诵这句话只是为了应付考试，此刻它却在我内心油然而生，涤清了我这一年偷偷胀大的焦虑。于蜉蝣而言，一日或许便是一生。可它从不会嫌自己飞得不够高，只在乎有没有掠过想掠的水纹。它们的每一次振翅，都是在向世界高歌。而沧海茫茫，一粒粟米又是何其的微不足道，但它们却敢随风漂泊，自由自在地去这浩渺天地驰骋闯荡。或许渺小并不等于无足轻重，而是大可恣意：世界广袤无垠，人生无限可能，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跌跌撞撞、出尽洋相也依旧容得下。错就错了，傻就傻了，谁不是一边出丑一边长大？世间万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方向偏一点又怎样？毕竟迷路也是路。

未来会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世界太大，大到可以容下我所有笨拙的尝试；世界又太小，小到只在我心跳可及的方圆之间。我大可允许自己在千万种活法里，光明正大地迷路，再理直气壮地归来。就像这地铁每五分钟就来一班，错过就错过，总会有下一趟。

列车靠站，门“嘀”地一声打开。我背着背包一步跨出去。风裹着地面的滚烫卷上来，却意外地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