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莽莽高原到荆楚之地，1391公里的距离，穿过雄伟长城，走过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渡过滔滔黄河，最后翻越秦岭到达汉水，想来古人迁徙之艰难。时至今日，这距离只是机票上两小时的航程。现代化的发展模糊了地域的界限，只剩下气候还遗存着南北方的差异。

晨起，雾气氤氲，一个人踏着断柯折枝，穿过曲曲折折的林间小道，惊喜于落叶满阶，路两旁的落叶藏在绿色细长的吉祥草里。刚到武汉，仍是酷热的夏季，叶已纷纷落。回忆的闸门打开，奔腾的水势慢不下来。

想起家乡的落叶。

王阳明有言：“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此花，不在我的心外；叶落，不必再等候。

北国家乡的秋是急促的，总是被忽然南下的西伯利亚寒潮侵袭，寒气卷走秋意。夏季林木茂盛亭亭如盖，盛着生命的绿色，冬天雪地银装素裹，“千树万树梨花开”，秋天是夹在它们的缝隙里飞奔过去的。一夜秋风起，白杨树笔直的躯干也难以抵挡猛烈的北风，一排排钻天杨如喝醉了一般摇动，巴掌大的杨树叶最终被抛下。又是一轮高三模拟考，我坐在窗前奋笔疾书，铃声一响，停笔，交卷，冲出考场，身后是嘈杂的折卷声、对题声、感慨声，失利者长叹不已，答对者兴奋欢呼……考试的紧迫感被我抛在脑后，唯有簌簌叶落声如潮水袭来，吸引着我来到小树林里漫步。在这里，我可以逃离忙碌的生活，看落叶成雨，从独舞飞扬到席卷而来；听风吹叶落，从窸窸窣窣到呼呼啦啦。我俯下身子拾起落叶，出神地想着它的际遇。一片叶子就是一个世界，纹路斑驳交错纵横，叶色是阳光和树木塑造的，或绿或红或黄或灰，深浅柔和得刚好。细细抚摸叶脉，有的干硬失去活力，有的还留有细细的绒毛，温存柔软的感觉。轻嗅，起初有一缕淡淡清香，后来是沾上雨露的清冷，最后完完全全是泥土的味道。这样想着，仿佛自己也是一片叶，落在秋意里。

第二天，北风卷地白草折，雪珠掩住了秋天的门，秋就这样匆匆地离去。我总希望秋日可以长些，再长些，却只能挽留住夹在书中斑斓的叶。教室里暖气腾腾，窗外风雪烈烈。窗上绣着点点冰晶花瓣，朦朦胧胧罩住外面的世界。屋外的秋叶被风雪蹂躏，碎落染尘，压在冰冷干硬的泥土里，不会再起舞了。复习时我遇见书页中的秋叶，书签还未塑封，这是最后一片叶，带着浅浅的忧伤孤零零藏在书页里。小心托起这片深紫色的叶，却被同学顽皮地夺去，打破了思绪。一番打闹，那片叶子终究在同学的“魔爪”中被不小心捏碎。同学不以为意，吐吐舌头，仍旧半开玩笑地与我玩耍。看着最后一片叶只剩下残骸，我怒气直冲：“怎么可以这样！”那个“罪魁祸首”不经意间吓了一跳，抬头只看见我憋红的脸和愤怒的眼神。

最后，他借了胶带和胶水，拾起碎叶和叶沫，顺着纹路把叶子重新拼凑，用细胶带一排一排紧紧粘好，归还于我。看着桌上被修复的叶子，我有点吃惊，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温暖。这片叶子被我珍藏，记录着曾经焦虑迷茫的日子里，有朋友们的陪伴，就像落叶般绚烂。

来到武汉，温润的气候使落叶长存。即使有秦岭阻挡南下的寒流，叶躲过了低温，却躲不过生命的新陈代谢。从夏至冬，有足够长的时间叶静静地落。纷纷扬扬，叶落在路边草丛里，落在阳台上，落在书页中，落在我的心里。只是这一次，我不必再等候叶落，有足够的时光，去赴一场落叶之约，有足够的时间，循着落叶勾勒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