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谈吃》:携来妙语馈馔肴
作者:肖遥编辑:程佳维
发布日期 2018-04-23 20:56:08

文/肖遥

读完这本书后,明白了一个道理:读《雅舍谈吃》时,手边必须得有吃食。空腹读书无异于饮鸩止渴,只有大量胃酸不受控制地分泌,白白伤害身体。

但饥饿其实也并非全无益处。在之后许许多多与《雅舍》相伴的时间里,一读再读间,与饥饿一同向我涌来的,是许多色香味俱全的思索、感动。

饿”与“馋”的温情

人人都说中国人最馋。伴随着几千年的文明发展,中国几已形成一种”馋文化”。书中对于“馋”,就有一条极妙的定义:“馋主要着重食物的质,最需要满足的是品味;基于生理的要求,也可以发展成为近乎艺术的趣味。”梁实秋写馋,说一个老头在风雪天吃着鸭梨,突然想起榅桲拌梨丝一味,于是不惜在大风雪中奔走一个小时得一碗榅桲,以膏馋吻。这个例子相当亲切,读者很自然地就能联想到自己因为“馋”做下的傻事。在他笔下,“馋”是没有阶级的,所馋之物不一定非得上层。小学生省下早餐钱买糯米藕即满足对馋艺术的升华;但对于日食万钱犹云无下箸处之人而言,由于放纵过度,他被剥夺了馋的本能和机会。

《雅舍》中极有特色的一点便是,梁实秋对于穷人,有一种近乎不公的偏爱。文中抨击上层人过于做作的吃相:“嘴并不比一般人小,喝汤时却把上下唇撮成一颗樱桃那样大。”但写到穷人,笔锋猛地一转:赶轿车的车夫吃中饭,“卷着一张比拳头还粗些的饼,两手扶着矗立在盘子上大嚼,张开血盆大口,左一口,右一口,中间一口!”这样激情的语调在整本书中都少见,简直像一位母亲看着孩子吃饭,即使小孩子吃得青筋毕露满头大汗,也只会觉得满足快乐。“他们都是自食其力的人,心里坦荡荡的,饿来吃饭取其充腹,管他什么吃相!”

梁实秋家庭背景优渥,很当过一段时间的公子哥儿。而公子的笔在写过豪门盛宴和精致点心后仍然关注着底层的吃喝,其间气度便更加令人心折。曾有人拿《雅舍》与唐鲁孙的《中国吃》相较,认为唐鲁孙八旗子弟出身,世泽名门家族饮食日日熏陶,才是正经的美食大拿,而梁还够不上美食家的地位。可细读下来,《中国吃》里的辉煌名店于我而言,是高山仰止,沉湎于世纪之前再难寻回的淡薄回忆,《雅舍》主打的是文人墨客对于家常小菜的随笔、却给人以席地而谈的亲切,夹杂着许多似曾相识的味道指涉。其中关窍,恐怕还是在于那一份敢于谈“饿“道”“馋”的温情吧。

情理交织的况味

梁实秋文风老练,对待美食的态度却颇为朴拙天真,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雅舍》简直是一本风格辛辣的打假史,在他的笔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吃食有许多都惨遭“揭发”,名气不大风味俱佳的反遭”擢升“。像艳称北京的自来红自来白,他不以为然:“馅儿里面全是冰糖,硬邦邦的,大概只宜于给兔儿爷吃。”对于八珍之一的熊掌,书中亦毫不客气地实话实说:“又软又烂又粘又腻,触觉方面并不感觉愉快,好像难以下咽。” 而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缸捞”却得到了不错的评价:“松软合度,味道颇佳,我一向喜欢吃。”一字一句清楚干净,态度是一等一的爱憎分明,却又让人实打实地信服。

而除开有理有据的辩说,梁对母亲的情感几乎可称得上是撒娇胡赖式的没有道理。写蒸干贝,母亲做的才真正是无上妙品;讨厌喝粥,把它比作是虐待,却只有母亲熬的是例外。做鱼丸、喝核桃酪……样样件件后都不忘加一句“还是我母亲做得最好吃”。读着这些文字,总能幻想出一个孺子趴在母亲膝头仰望着母亲的脸,孺慕之情切切,叫人心中柔软。人口兴旺的大家庭里,上有大家长外公外婆喝的燕窝、杏仁茶,下有小朋友最爱吃的焦炸丸子,全被一位母亲以最融洽妥帖的方式粘接起来,也无怪乎梁实秋对母亲和母亲的菜怀有近乎执念的深情了。

于朋友而言,书中借各色菜式串联起来的,是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友的潇洒疏狂。他们聚会喝酒,自命“酒压胶济一带,拳打南北二京”、于吃一道 ,每次相约俱是“杯盘狼藉,皆大欢喜”。于是等到几十年后风流云散,“故人多已成鬼”,盛筵难再之时,其间怅惘便也更甚。

《雅舍》成书时间漫长,前后约跨越了半个世纪的光阴。在时间的磨洗下,文章于不经意间体现了身份转换和情感变化,读来也就更具况味。

中西对比间的爱国情怀

《雅舍》中收录的不仅仅是中国美食,因作者成长于中西交融的时代背景下,对两方文化均涉猎广泛,当谈到外国菜式名产时,亦有话可说。书中写康乃馨牛奶、麦当劳、日本饮食店,当地文化中与之有关的寓言、笑话,全经作家旁征博引信手拈来,轻松写意地化解了“文化休克”的风险。读者得以借看美食一窥他处风土人情,也算一大快事。

但论及中西烹饪间的剖析,这段文字不得不谈:

“我年轻时候曾大胆论断,以为我们中国的烹饪一道的确优于西洋,如今我不再敢这样的过于自信。而且我们大多数人民的饮食,从营养学上看颇有问题,平均收入百分之四十用在吃上,这表示我们是够穷的,还谈得到什么饮馔之道?讲究调和鼎鼐的人,又花费太多的功夫和精力。民以食为天,已经够惨,若是说以食立国,则宁有是理?”

声嘶力竭地声明中国菜优于世界上一切烹饪的论调从不缺少市场,但由这段话,我真正钦佩梁的见识和胆气。在他写出这段文字时,国家尚处于动荡飘摇的年代。他以笔打破了缅怀和追忆的禁锢,锐利的论说发出了震聋发馈之音,以期打破迷梦,唤醒国民。而自古以来的“文人相轻”让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发出这样的声音,后果不是不危险的。民族虚无主义的大帽子沉重得足以把人得颈骨压折,而由此承载于字里行间、沉甸甸的爱国情怀就更加令人感佩。

“我知道你的一切缺点,但也总是爱你。”这句情话用在梁对祖国的感情上,竟是再恰当不过。即便后来迁居国外,梁不能忘的也是那一口老北平的豆汁儿、炸油鬼,然故园之味终不可得。“可见在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勉强不得。”这话说将出口,又是何等的心酸呢!

引用序中的一句话作为收束:“美食固是人欲,然而何曾有背于天理?如果天理不包括美味的要求在内,上天生人,何以要在舌头上生那么多的味蕾?”一颗热爱探索的赤子之心,一份品美赏美的纯粹主义精神,或许便是《雅舍》最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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