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之重
作者:叶欢编辑:值班编辑
发布日期 2017-11-13 11:14:00

文/叶欢

我生于宁静的江南水乡,或是年少缘故,却不那般安分、不愿拘留于一地,而爱四方游赏,数十年来,倒与不少名山大川有过一面之缘。譬如那从天上而来的滚滚黄河,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钱塘江畔,以及朱自清先生魂牵梦萦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而你若问我,哪条河流在我心头分量最重?不必多加思虑,自是那载满我无数回忆的故土上,缓缓流淌着的沩水河了。

在千年古城长沙的荒远一隅,两座山麓不知何时生出了此等默契,自山石黄土间各自洇出一股清泉,越过山苔幽径,潺潺汇流,竟淌成一滔洪波,蓄为青羊湖,成就了沩水之源。光阴流转,沩水东流,慢慢地孕育出了一个名唤“靖港”的小镇,以及依着沩水而生的我。

我甚爱于江南雨季之时,孑立于楼台之上,眺望那不远处的沩水河——烟雨朦胧,渔船停泊,再读上数首唐诗宋词,不觉便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感觉。这时,若是闭上双眸,细耳听之,那路上行人匆匆而过的零碎脚步,伴着雨声,合着涛声,恍然成了一首别具风格的交响乐,叨扰了小镇的阒静。

有时,我也爱独自一人慢慢走在河边的青石小路上,撑着从祖母手中接过的油纸伞,听着“哒哒”的雨滴坠落,看着沩水河依偎着河床静静地流淌。后来,在读过戴望舒的《雨巷》后,也曾幻想在某个拐角处,邂逅一位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如今,江淮雨季又至,今夜雨声再起,一时间,思绪飘渺,又想起我的沩水,我的小镇,我的童年——数十年来,沩水河滋润着我;数百年来,沩水河孕育了小镇。我时常想着,在我心中、在小镇眼中,这条河流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不由得想起了童年往事——当晨光熹微,天际边的第一丝光亮映射在这一隅。此刻,小镇像极了甜梦中酣睡的婴儿,那般阒静,那般安然。唯有那终年川流不息的河水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以及清晨煮妇们打开自家大门发出的“吱呀”声,打破了小镇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的寂静。终于,小镇睡醒了。

渐渐地,日上三竿,红日高照,这便是小镇一天最热闹的时候。菜农、渔民等聚集在河边的小街上,摆着贩摊叫卖。一阵又一阵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谱成了一曲欢快别致的乐章。街巷里、石桥上、渔船旁、码头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宛如“清明上河图”所绘之景。

“卖鱼啰!刚刚打上来的新鲜鱼啰!”

爷爷那一阵又一阵卖力的吆喝声从街头传到巷尾,不一会儿,摊子上的鲜鱼就已渐渐变少,我抬头看着爷爷那鼓囊囊的口袋,不禁暗喜:今儿个,可又有糖吃了!每到这收摊时候,我就会挣脱开爷爷的手,向前飞奔而去。恨不得自己长双翅膀,飞越那沩水之隔,直飞到那河对岸的商店里。

南方的雨季格外漫长,幼时的我则总爱光着脚丫、踏着润湿的青石板,任那凹凸不平的石板与我的脚掌亲吻。偶然一个不小心,踩到一块浸在水里浮空的青石板,“吧唧”!溅得水花四处飞扬。

“慢点跑!你个伢子,不就是几块糖嘛,看把你馋得,慢点慢点,当心摔着!”

我蹦哒着远去,爷爷也迈着大步子走在我的后面,笑声踩在青石板上,飘荡在沩水河畔,一切都变得那么自在。一孙一爷,一前一后,一小一大,一起消失在小镇街巷的尽头,复又乐呵呵地出现在沩水另一畔的商店里头。

待到黄昏之际,我常爱静坐在码头上,看着不远处的鸟儿掠过河面,听着渔歌唱晚,候着父辈归来。体贴的河流总会给勤勉的渔夫以丰厚的回馈,看着那父辈们捕获的一篓篓活蹦乱跳的鱼虾,我常常欣喜得欢跳起来。但现在一天的工作还没结束呢,父辈们还得沿袭着规矩,把鱼篓里未长大的小鱼虾放走,以便长年有鱼虾可捕。晚风渐起,沩水河也泛起了波澜,哗哗之声,似乎是在为父辈们的诚朴喝彩。

天色渐暗,夜幕深沉,小镇却在此时此刻亮了起来。家家户户的窗户透着明亮的灯光,从远处看,像极了浩瀚宇宙中的一颗颗明星,虽然只是如芥子般最最渺小的存在,却在以自己的方式发光、发亮。小镇是这样,孕育它的这条河流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如今,身处河叉纵横的大武汉,见过波澜壮阔的汉江,赏过伴着汉街的楚河,路过许多条小河,最终发现,我依然是我,它们还是它们。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彼此路过。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条河流,会像故乡的沩水河一样,能在我的心中有这般厚重的份量。它的一水一波、一颦一笑,无时无刻不在拨动着我的心弦,牵动着我左胸口第四根肋骨往里一寸的地方。噢!那里是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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