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中，每年六一儿童节，外婆的礼物总不会缺席。礼物雷打不动，往往都是一本书，若外婆没来得及买，也会给妈妈100元钱，让她帮忙挑选。外婆的礼物中有她的印记，她常会在书的扉页上写点什么，因此在我的书柜中，总能找到几本有着外婆字迹的、落款为“6月1日”的书。

记得外婆送给我的第一本书是一本公主故事集，书名叫做《女孩子必读的100个公主故事》，在扉页上外婆写着：“祝亲爱的小丫，六一儿童节快乐！”。“小丫”是我的小名，在我还没出生时外婆就起好了，便一直叫到现在。外婆送这本书时我才刚上小学，记得那段时间每天放学后我都会趴在床上，兴趣盎然地读着书上的公主故事。书中的公主独立、勇敢、乐观、坚强，当时6、7岁的我只是把它当作消遣的课外读物，但现在想来，书中的公主们应该正是外婆希望我能够成为的模样。

追不上的离开

听妈妈说，外婆当过人民教师，做过赤脚医生，还干过会计。外婆总是雷厉风行，作为长女一个人把自己的弟弟妹妹照顾长大，一直等到他们都成家了才开始考虑自己的生活。从小就担负着家庭责任的外婆性格自然会比较强硬，也有些固执，有时一些举动会让我和爸爸妈妈感到很恼火也很无奈。

从外婆家到我家路程不短，坐公交车也要20分钟，外婆却总喜欢一个人走来，老年人腿脚不是很利索，往往得走上一两个小时。当外婆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总是满头大汗，又累又热。可外婆来家里后也不长住，经常待一会儿就又回去了，我们常常劝她不要天天走这么远过来，太累，可她却始终异常执着地热衷于这样的“运动”。

外婆每次回家时会经过我家楼下的一个平台，有一次我为了劝外婆“不要回去，多待一会儿”和她发生了争执。在外婆走后，我趴在窗户上，看着她离开，她一步一步向远处走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哒哒”声随着脚步的远去越来越小。我注视着外婆的背影，她拄着拐杖走得缓慢，却很坚决，我莫名感到有份空落落的难过从心中滑过。“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后来，我看到《目送》中的这段话时，又再次想起了这个场景。现在想来，“不必追”似乎成为了我和外婆的一个预言。

“有选择”的遗忘

那次争吵时，外婆的病似乎初现端倪。外婆的脾气不太好，后来越来越暴躁了；外婆的记忆力似乎在变差，有时还会走丢，也会上错公交车，甚至会在我换了一个发型后认不出我。看到这些反常的举动，我常常会感到诧异、难以理解和不耐烦，会忍不住对外婆发火。

在我上初中时，外婆确诊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判断力下降、记忆力衰退、自我控制能力减弱......这些症状越来越明显，似乎转眼间，那个雷厉风行的、能走上两个来回的、能和我吵架的外婆就躺在了病床上，洗澡翻身也需要人帮忙。外婆很少说话了，意识也渐渐模糊，可每当我去看她，喊她“婆婆”时，她总会答应着，睁开眼睛看向我。

外婆的遗忘好像是“有选择”的，她忘记了如何写字，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却从没有忘记过我。我不知道那时外婆的记忆沙漏中还有没有“六一儿童节”的存在，只知道外婆住院前记忆力就已严重衰退，但那次儿童节她还记得给妈妈100元钱，让她给我买本书作为礼物。

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外婆时，我总会记得那一次她离开的背影和她躺在病床上看向我的模样。我也不知道为何那几帧画面会在我的脑海里停留这么久，那似乎是我关于外婆的回忆录里永不会忘的一份记忆。

后知后觉的爱

外婆去世时，正值高一寒假期末考结束，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我就被匆匆带到了殡仪馆。从知道外婆去世到一切事宜结束，我没有哭过。对于自己那时过于冷静的反应，我也感到很不解，甚至还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一个“冷血”的人。其实对于我来说，“祖孙情”的感受并不像一些同龄人那样深，或许是因为在我真正明白这份情感的重要时，外婆就已失去了和人正常交流的能力，也许还因为我本身就不太擅长表达感情。

从外婆去世到现在已经有三年了，在这三年里，在爸爸妈妈面前，我总是刻意避免提起“婆婆”这两个字，不知道是在怕引得爸妈妈伤心，还是因为我自己不敢触碰。也许在旁人看来，我对外婆的感情似乎没有非常浓厚，甚至有些不在意。但其实，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也有外婆的存在，或许是因为在她健康时我没有对她很好，在她生病时我也没有真真正正照顾过她，所以一份始终没有说出口的愧疚便一直留在我的心底，越藏越深。

此刻，当我把这份情感化为文字写出来时，既是一次回忆外婆的记录，也是对自己的疗愈和救赎。“外婆非常爱你”，妈妈不止一次告诉我。在外婆心里，我懂事听话、上进优秀。对外婆来说，好像无论我是不是真的做得很好，我始终都是她的骄傲，是她逢人便夸的“小丫”。在我看来，外婆对我的爱是远远胜过那时的我对她的。外婆以前一直念叨着我要当大学生，现在我也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并在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学生。

这是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儿童节，我突然很想回家找出那本公主故事书，翻到扉页，再细细看一看外婆的字迹。我想，现在的我，应该正在成为外婆希望我成为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