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长江，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一直都凝聚着无数或浪漫或雄浑的想象。滔滔的江水裹挟着时光向前，岁月中的人们在奔腾的浪花中若隐若现。

我家就在长江边上，在潺潺流水声的陪伴下，自己不知不觉地长大。这条从雪原，从山谷，从喧嚣人世间流过的江河，与天边云霞一起，构成了一幅幅精巧的画卷。它们或是热闹，或是寂静，我在这样的画卷下沉思，也在常常这样的图景中热泪盈眶。

傍晚时的图景应当是最热闹的。这时的江岸潮水褪去，江滩上留下了半透明的砂砾，其间夹杂婴孩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微风吹拂中，江水起起伏伏，玻璃光泽的片片鳞光在夕阳下闪烁。渔人们又开始放网了，一点一点地，从江这岸到那岸，手中的渔网若隐若现，弓着身子来回的奔波。一对夫妻开始工作起来，一人摇桨，一人放网，夕阳为他们镀上一层昏黄的光，像一副来自古老年代的油画。两人从不交流，却配合得极其默契。极少的时候，放网的男人会直起身子，望向江面，像是劳作的农人看着自己的土地。更多时候，弯下腰的劳作使他更像是田里无言的耕牛。江边的垂钓者已早早占好了位置，带着饵料的渔线飞起来，“咚”的一声吻向了河的胸膛。

这个时候的她是热闹的，江面上的繁华给她增添了无限的生气。但热闹是他们带来的，是属于他们的。

更多的时候她是寂静的，没有多少人陪在身旁。冬季蓄水时，水位线常常会蔓延到很高很高，那时候的河流像是静止不动。如果将眼光稍稍放近一点，不去看远处与天相接的水面时，她更像一片静谧的湖。早晨，河流两岸的山谷间凝起片片一丝一缕纺织而成的白，在山风中旋转，升腾，在她身边凝聚，为她披上素色的嫁纱。站在桥上，底下的江水怀抱着那些奔跑的渔船，孕育着难以计数的鱼虾，她的血脉延伸出去，哺育着那些周边山林中的万千生灵。你静静地倾听，一个人的时候，她在欢笑。这是她的寂静，是属于她自己的热闹。

江水一直都在流动，不像是江边见到的那种沉稳。她在河道中有时也会掀起一阵阵激流，波浪在河中心起舞。河流裹挟着自己的热闹向前，河流里布满了自己的笑声。江水悠悠，它们都在远离，只有我留在了原地。我经历的是自己的热闹？还是说，我从来都没有自己的热闹，便将别人的笑语误认为是自己的心声？

自己应该拥有热闹吧，至少，看着是热闹的。循着那条前人已走过的路，到达一个别人已经告诉我风光的地方，像他们一样感叹一下那里的美丽，再在那里起舞，舞姿羡煞旁人。诱惑后人继续来到这里，跳着光鲜的舞，获得一份看似的热闹。旁人的欢笑让我一度以为，我真的一直都是笑着的。

可是脸上凉凉的水珠提醒我，那不是你的，那从来都不是你的。

我过着规划好的人生，到达规划好的未来。我的人生有它们的参与，我的江河上满是渔船，岸边满是钓者，江心满是布下的网。我看着像一条合格的河流，我会在雪山脚下发源，在高原面上徘徊，我也会一路从世界屋脊上跃下，在四川盆地流连，在平原处曲折，最后汇入东海。甚至，我会流得更快一点，水面更宽一点，岸边的人们会更多一点。我看着，真的是一条优秀的河流吧。

但是，我没有灵动的雾气，叮咚的山泉，我不会有湖一般的寂静，不会有迷人的桂冠。我会孕育很多鱼虾，承载无数渔船，获得鱼饵难以尽数的吻，会在热闹时显得更加热闹。但在寂静时我的江河一片死寂，所有的水珠像是由泪水汇成，粘稠苦涩，浪花飞溅，像是一段段压抑晦涩的歌。我的河流一直为很多东西而流淌，却从未为了她自己。她一直溢满了很多笑声，却没有一声来自于我。

但这条江河是一直往前流的。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的流动。江水悠悠，望着这与天相接的江水，一直向前流动的江河，她在一直欢快的歌唱，她在告诉我她自己真正的快乐，告诉我一直以来她见过的诸多风景，告诉我一个人在路途上的许多秘事，她在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精彩。我急切地想要跳出去，跳出去，去寻找她指引的外面世界的辉煌。去让自己的河流像她一样肆意歌唱，让自己的河流布满自己的笑声。

半年前，我离开了家来到了江城武汉。家乡的江水奔腾几日后到达了这里。江边的柳树枝条摇曳，是淡淡的青色，似是笼罩着烟。在这条江河的滋养下，她们欣欣向荣。对岸是望不到边的楼房，都在雾气里沉浮，江似乎更加开阔了。

我向江岸近一点，再近一点。悠悠的江水还在向前，柳枝在风中飞扬，月亮愈发明亮起来。“月涌大江流”，我的河流，我自己的河流，终于开始为我流淌了。

（作者系文学院2019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