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寄“故乡”
作者:吴沛编辑:吴沛
发布日期 2020-04-29 00:12:45

又是一个宁静的听不见蛙叫的夜晚,说实话,我宁愿相信它们是在休憩而非已经绝迹。当然,此刻我也听不到聒噪的施工的声音,浅浅的月色下隐隐可见一团黑色,那是挖掘机笨重的躯壳。我开始讨厌白天,在白天我会亲眼看到眼前的这片土地被一寸一寸地吞噬,我讨厌这种真实的幻灭感。唯有夜晚,当我看见摇摇欲坠的人间和被风吹拂着的星辰,我还能于万籁俱寂之时为我可爱的故乡唱一首挽歌。

故乡啊故乡,它离我那么近,却又明明遥不可及。

称我的家乡为故乡,我其实是心有不甘的。我离开家乡去往外地求学不过一年有余,自然谈不上有故乡。而我又不得不称呼家乡为故乡,只因它已故去了。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家乡的面貌遭受了第一次改变,因为风景区开发的需要,我所在的小学仅仅用了一个暑假就完成了搬迁工作。我们当时觉得,我们失去的是一片愉快玩耍的后花园,因为鱼翔浅底、光影斑驳的原生态河流被厚重的水泥彻底掩埋,课间操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同学会偷偷溜去河边捉小鱼小虾,童年似乎黯然失色。后来我们才意识到,故乡在童年逝去的同时,也随之褪色了。

如今,家乡又一次面临无情的侵蚀。亲眼看到家附近的鱼塘被填平,菜畦被践踏,我想控诉这一切,却又只能无奈地哽咽。试想,当一幢幢房屋占领了最美丽的一片土地,陌生人从四方涌来和我们比邻而居,我们关于故乡的回忆,究竟还有多少?

我的故乡是极美的,若将书桌搬到窗前,在读书时偶一抬头便能看见翠碧的群山和蒸腾的云雾。故乡的人也是极善良的。小学的语文老师是一位老先生,他在小学时便和我们讲《道德经》,当时我们大多人都是似懂非懂,他却兴致盎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么断句,大家懂吗?”多年以后,关于老先生的这句话,我仍记忆犹新。“法地地”意味着向大地取法大地之道,“法天天”意味着向天取法天之道,若非受到家乡一草一木的熏陶,我想我不会深入地领会到这句话的要旨。我想,无论如何断句,大自然的道理就在那里,关键还是我们如何取法。

离开故乡的那段日子里,大学里的快节奏和喧嚣曾经使我无所适从,复杂的人际关系也常常使我疲于应付。我们太容易把自己局限在自己的一方天地,日日夜夜耽溺于眼前的得与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看不到天地澄明。直到坐在图书馆里,重拾道家经典,才明白,老子可以向西归去隐匿于历史,庄子可以顺乎天地、自由自在逍遥游,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却只能被短暂的欢愉所蒙蔽罢了。我们要向自然取法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一种是北方高冷的雪域气质,一种是低纬地区阳光横飞的丛林气质,我曾陷入对这两种极端世界的痴迷之中。月在苍穹,只一而已,散在江湖,则随处可见。我曾一次次想象着家乡以外的月光,想象着月印万川的天地奥妙,却又似乎对家乡的月光视而不见。直到有一天,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回首望去才发现,最熟悉的家乡早已面目全非。

和郁达夫一样,在春风沉醉的时候,我每要在各处乱走,找寻故乡残存的痕迹。我向东边走了走,我向西边走了走,我向南边走了走,我向北边走了走,结果只有儿时的春风还在那里吹着。宽阔的马路、崭新的亭子、九曲的木桥,处处可见人工斧凿的痕迹。是的,这是风景,可这毕竟不是自然。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那天清晨漫步在陌生而熟悉的家乡的土地上,我的眼里忽而滚出两颗硕大而滚烫的泪珠,随之发现内心在无端颤动。停下脚步,隔离了四周的喧嚣,似乎能听到心里逐渐迸发出的撕裂声,又像一面玻璃镜子,哐当,碎了。

从本质上说,我是一个自然主义者。故乡教给我最多的,是自然的哲学和有情无累的智慧。漫步在故乡的林间,什么都可以想,也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精神自由的人,此时的我唯愿“通于道、讷于言、常思己过”,于自然中寻觅一个出尘的世界。独自漫步的时候,我常常是极度平静的,对于以往或喜或怒的情绪变化,我只当自己的内心是故乡的一汪清泉,映照出了外界当喜当怒之物,当映照的对象消失了,情绪也随之消逝而去。

天地有大爱而不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说。但愿我还能保留着一点关于故乡的温存的回忆,如果关于故乡的一切不能再出现在眼前,那不如将它悄悄埋葬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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