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比死亡更深
作者:程德坤编辑:张绍宸
发布日期 2017-11-04 16:03:00

文/程德坤

【一】

海边的曼彻斯特,一个家庭。李在这里娶妻生子,闲暇时与哥哥侄子一同出海,讲些关于鲨鱼的骇人笑话。一天,他正和朋友在家中鬼混——啤酒、桌球还有大麻。凌晨两点,妻子忽然冲下楼来,呵斥他们:“这么晚了,孩子已经睡下。”雪夜,猎户座静默无言。大家笑着离开,一道又一道的车辙碾过孩子们痴痴的梦话。

波士顿,一副躯壳。李住在地下室里,打着黑工。哥哥和侄子前来探望,不容分说地带着抗拒一切的他添置家具。没有感情的实体寄居在这座城市,海边的曼彻斯特像是消解在了冬日萧瑟里,不被李回忆。直到他接到哥哥的死讯。

海边的曼彻斯特,一次意外。李是合格的父亲,上楼亲吻睡着的孩子。李是体贴的丈夫,为了不让妻子鼻子干痛,他没有打开暖气,而是燃起了壁炉。李是守法的公民,他知道酒后不应该开车,于是徒步二十分钟来到便利店购物。李是喝高了的野兔,他想起了忘记套在壁炉上的防火网:“也许不会出什么事。”

火,熊熊燃烧的大火。它烧焦了整栋房屋,吞噬了李的孩子,燃尽了李的整个世界。人还活着,心却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二】

波士顿,一副躯壳。没有人在乎李的身世,就像没有人在乎他四处寻衅缘由。他是电工,是水管工,是铲雪车,是不吸收也不吐露感情的黑洞。他什么也不是。一副空荡荡的身体,早已被酒精和绝望填满。狭小的地下室,既是他的监狱,亦是他的坟墓。

海边的曼彻斯特,一种窘迫。侄子已经长大,他不愿随着叔叔抛下这座小城的一切,去到陌生的波士顿。李,曾与朋友嘻嘻哈哈的年轻人,成为了盯着鞋面无比痛苦的话题结束者。面对哥哥的遗体,李面无波澜,宛如一个局外人。冷柜里躺着的,既是哥哥,也是自己。

海边的曼彻斯特,一场噩梦。不再熟悉如何与人交流,又一个相似的冬天里,回忆是流动的寒气。葬礼上,李用退避的余光勾勒有孕的前妻。街上的偶遇,婴儿车里的孩子,时光似乎回溯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夜。一个心碎的人无法挽救另一个,藕断丝连的爱意从葬礼上的拥抱延伸到了街上的泣不成声。一句句道歉将早已碎成粉末的心粘成了三个字——“我爱你”。

无数次打断前妻的话,借故离去的李看起来心不在焉又若有所思。酒吧里,情感终于冲破绝望的堤坝,李无能为力的痛苦终于露出了面目。“我甚至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没有那场火灾,也许我甚至能像过去那样在你感冒的时候与你温存。”千万种封闭的方式不及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李只有孤身一人。

这是一个无法回头的故事。

【三】

波士顿,一种延续。李放弃监护人的权利,把侄子交由好友抚养。尽管叔侄二人终于在路上玩起抛接棒球,试图留给侄子的房间依然不被需要。海边的曼彻斯特留住一个人留不住另一个。找到新工作的李也许还是一个情感的局外人,但看着侄子与小女友在船上的背影,有人说终于微笑的李心中也许终于有了一丝阳光。

但他有的或许只有这一丝阳光了吧。冬日冰封的大地不会因一丝阳光而重回春天。从求死不得那一刻开始,通向的赎罪的道路便在李脚下无限延伸,没有一丝光;道路两旁,无数只饥渴难耐的手竭力从浑浊泥潭中向上伸出——泥潭之下是痛苦、是绝望。

我原以为《海边的曼彻斯特》是一个过于沉重以至于不会过于共情的故事,然而事实上这是一个过于沉重以至于令人压抑的故事。我无法想象这样一种痛苦,一种缔造的美好被自己撕裂,一座城市既承载着往昔的幸福,也承载着无尽的悔恨。要如何在这样一座城市继续停留?曾经有一个能够让他短暂停靠的兄弟,如今撒手人寰,现在有一个需要自己靠岸的侄子,但背负的情感让他成为了吃水的轮船,小城浅浅的港湾无法承载。

要如何承受一座城市的回忆之重?也许当时选择死亡还能将李从过去解脱出来。前妻对李说,你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You can’t just die),但李已经死了,他的情感被自己放进了心中的棺材,用肉体的奔劳去为不断翻滚的烈火埋上厚厚的土。

海边的曼彻斯特,一次告别。面对侄子的挽留,李一如既往地歪着头,说,I can’t beat it。

这是一个绝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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